外星人來過

男人很快花光了所有酬金，把一車鮮花運到了廢墟。男人把一襲雪白的蚊帳披在女人的身上。

男人扶著女人走出醫院，像扶著一頁輕飄飄的紙。男人低著頭，麥色的臉刻滿悲傷、無奈和痛苦。男人和女人走走停停，穿過一條又一條街，猶如一對茫然而疲憊的螞蟻，沒有方向地跋涉在這座望不到邊的城市。女人緩緩地舉起瓷白的手，為男人擦擦浸在額角的汗，看一眼商場里一排排正在播放新聞的電視機，又看一眼沉默的男人，雪青色的臉努力浮出單薄的微笑。

那段時間，那座城市突然遍布外星人的消息。不僅有飛機因為不明飛行物的干擾而返航，甚至還有不少人宣稱親眼看到了外星人的蹤影。平日里無聊的電視新聞和報紙，也因為報道外星人的相關信息而備受關注。

女人問，新聞里說的外星人，是真的嗎？

男人說，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女人問，外星人長什么樣子？

男人說，我們還會結婚。

女人問，你，怕外星人嗎？

男人說，我們還會生一堆小孩兒。

女人深深嘆一口氣。女人說，我聽老人講，人死后，就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到時候……我會不會遇到外星人呢？那我想你的時候，我就托他們送信給你吧。你膽子是最大的，上次工廠失火，你連命都不要來救我，外星人肯定也不怕。

男人不再說話。他微微地仰起頭，閉上眼睛，咬著牙輕輕地啜泣。

女人患的是癌癥，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女人說，算了，聽天由命吧。這病得花多少錢啊，是個無底洞。男人不聽。男人辭了職，專門照顧女人。男人和女人本來準備結婚的一點點儲蓄很快就見底了。最后，醫生搖搖頭，小聲地對男人說，實在抱歉，已經回天乏術了，最多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男人幾乎暈倒，說真的沒辦法嗎？你們一定要救她啊！醫生翻了翻剛發下來的報紙，說除非那科技發達的外星人來幫你們吧，或許有奇跡。

男人和女人走到了一片廢墟。那里仿佛經過一場慘烈的戰爭。那里有他們曾經工作的工廠。工廠旁邊是他們住過的出租屋，現在只剩下一面傾斜的墻，上面印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拆”字。一個星期以后，或者幾天以后，或者明天，就會有人把這里再徹底摧毀一次。那時，男人和女人將徹底失去容身之所。不過，已經不重要了。男人想。

男人坐在一截破沙發上，把女人抱入懷中。男人說，寶貝，我們結婚吧。你想怎么辦婚禮？女人的目光在男人臉上撫摸，喘著氣笑：我要穿一套銀白色的婚紗，擺上許多宴席，還要在地上鋪滿鮮花……還是下輩子吧，我再做你的新娘。聲音像風一樣輕。男人哽咽地說，好，你一定要等我。

男人沖出廢墟，找到電視臺的記者。男人問，新聞說你們要重酬尋找和外星人有故事的人？記者說，當然。男人斬釘截鐵地說我就見過外星人。記者瞪大眼睛，慌忙掏出紙和筆。男人低下頭，像在慚愧地交代犯罪事實。男人說有一天晚上，像白晝一樣的亮……記者打斷他，等等，晚上像白晝一樣的亮？是外星人的飛碟，男人說，他們的飛碟壞了，停下來修理，我于是翻出螺絲刀、鐵錘和扳手去幫他們……我請他們喝二鍋頭，他們用激光幫我點煙，他們表示還會再來……男人顫抖的聲音充滿誠懇。男人只拿到一半錢。男人哀求說還有另一半錢呢？求求你，我要給我的女人辦婚禮。她快不行了……記者聳聳肩笑了，大哥你別繼續編故事了。如果不是寂寞的觀眾需要有關外星人的故事，你的故事一文不值。

男人很快花光了所有酬金，把一車鮮花運到了廢墟。男人把一襲雪白的蚊帳披在女人的身上。男人在頹垣敗瓦中搬搬抬抬，敲敲打打，將一塊塊圓形、多邊形的斷壁殘垣圍著女人擺成一個圓——是他們的宴席，遠遠看去就像神秘的巨石陣。最后，筋疲力盡的男人把所有鮮花鋪滿一地。女人睡在沙發上，歪著頭，半閉著眼睛，仿佛一縷輕煙，隨時要飄走。男人俯下身，親吻女人，說，快看，我們的婚禮。你是最美的新娘。女人張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女人用手指了指璀璨的星空，男人向那里望一眼，再回過頭，女人的手已倏然落下，臉上依然掛著單薄的微笑。男人終于失聲痛哭。

幾天以后，當拆遷隊再次來到已經空無一人的廢墟，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驚詫不已。他們無法解釋為何廢墟突然變成了一個神秘的石陣，而石陣中間還用鮮花鋪了一個巨大的心型圖案，氤氳著陣陣甜香。新聞播出后，再次引起轟動，大家都興奮地說，外星人真的來過！政府還計劃在市里建設一個外星文化研究基地。新聞主持人說，似乎只能這樣解釋。因為，現在只有外星人才會在這樣的廢墟上創作這么神秘浪漫的作品而不是去建豪華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