貶值

鐵窗里苦熬了六年的瓦西里已經不那么年輕了，胡子拉碴的，皺紋爬上了額頭，鬢角也掛上了白霜。

入獄的前兩年，優拉來看過他幾次，給他帶來了魚子醬、啤瓦、好列吧等許許多多好吃的……可最后的半年優拉卻沒了影子。瓦西里作了種種猜測，也不知道優拉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瓦西里與優拉是從小玩大的伙伴，他們生活在俄羅斯阿穆爾州一個偏遠的鄉村。小的時候，他們經常去爬村外那棵老榆樹，瓦西里爬上去就喊，優拉快上來。優拉答應著，哎！優拉有些膽怯，抱著樹干像熊一樣趴著。瓦西里說，優拉你可真是熊蛋包，哈哈哈……

優拉性格懦弱憂郁，瓦西里義氣爽直，童年時他們曾把明天編織得很美好，就像頭頂上的天空，無憂無慮地藍著。

可生活不能永遠停留在兒時的那片藍天上，上中學的時候，瓦西里的父親因喝酒過量，酒精中毒死了。家里的負擔就全部落在了瓦西里母親的身上。每天清晨，母親都拉著一個倆轱轆的小車，把自產蔬菜拉到附近的農貿市場去賣，賣完晚上拉著車回來。小車吱吱嘎嘎很響。日子就這樣，在清晨吱吱嘎嘎地響著遠去，傍晚吱吱嘎嘎地響著歸來……

想起這些，瓦西里就會流淚，因為在他入獄的第二年，母親死了，死在了拉著小車去賣菜的路上，死時手里還緊緊地拉著讓她清貧了一生的倆轱轆小車。……在監獄的時光不好熬，瓦西里體會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還有遠離親人的痛苦。可一想到出獄后就會有一筆數目不小的錢等著他，他的眼睛里就經常發出一種光芒，就像黑夜里狼的眼睛，瞬間就照亮了前途。他一直盤算著等出去后先買輛好一點的“伏爾加”小轎車，然后換套大房子，然后再找個娜達莎那樣漂亮的姑娘做老婆。沒進監獄的時候，他就喜歡村里的娜達莎，娜達莎說，你只要有臺伏爾加我就嫁給你。可是他沒有錢，等有了錢能買得起伏爾加的時候，卻進了監獄……娜達莎現在早嫁人了吧？孩子也許都幾歲了。這樣想著，他的眼光就又黯淡了……

六年前，他和優拉一起搶了城里的一個富商，瓦西里當時拿著刀子就想嚇唬一下富商，誰知富商要錢不要命，一下子就撲到刀子上，死了。

兩人在富商家翻找出50萬盧布，慌張地跑回了家里，當天晚上，瓦西里和優拉把一大包整整20萬的盧布埋在村外的老榆樹下，瓦西里對優拉說，別怕，天塌下來我頂著，我的體格像個熊，蹲幾年也掉不了幾斤肉……

他們還沒來得及把剩下的30萬藏起來，警察就找上了門。盧布就在瓦西里家的床下，瓦西里一個人承擔了全部的搶劫罪，自然進了監獄。沒有進監獄的優拉很是感動。說那20萬盧布他一文不要，等他出來全歸他。因為富商死了，死無對證，瓦西里只承認搶了30萬的盧布。埋在村外老榆樹下的20萬盧布他沒交待，居然蒙混了過去。

終于熬出來了，瓦西里出獄的那天，感到頭頂上的天空依然像童年時那樣瓦藍瓦藍的，村外那棵老榆樹枝葉更加茂盛了。老榆樹下埋著20萬盧布，上面的蒿草瘋長著。出了監獄他才知道，世界真是變化無常。現在他已經沒有必要把盧布挖出來了，就讓它常埋地下爛成泥巴，也比拿出來有價值。因為他出獄的時候，正趕上經濟危機，盧布大貶值，貶得一文不值。六年前他幻想了無數次，能夠買上房子、小轎車，以及買上一生幸福的20萬盧布，現在只能夠買上幾個小車或幾個房子的模型了，一切不可想象又猝不及防，六年的監獄白蹲了。娜達莎是去年才出嫁的，聽說被鄰村的一個老光棍用三套馬車就拉走了……

優拉的墳就埋在不遠的地方，似乎在忠誠地守望著這20萬盧布。優拉在一次酗酒后和人打架，被人用啤酒瓶子砸在了頭上，就再也沒有起來。

瓦西里搖搖晃晃地走到優拉的墳前，他撲通跪倒在墳前，精神和身體瞬間萎頓如泥，再也沒有力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