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喜歡下棋,那是娛樂。年長些下棋,是研究棋路,覺得奧妙無窮。年紀大了,不下了,不想動那個腦筋了。偶然摸棋,便發覺了另一番奧妙。
凡是棋,其實是寓教于樂的,尤其是對抗類的棋,都有一番社會學的政治含義。比如最簡單低級的軍棋,規則是大吃小:軍長吃師長,師長吃團長,這反映了弱肉強食最基本的生存規律。這大約也是原始社會的初級形態。誰吃軍長呢?沒有辦法,就設計了炸彈,軍長可以炸死,而遺憾的是都可以被炸死,死亡一視同仁。生存法則有點過于簡單了。又比如動物棋,照例是大吃小:大象吃獅子,獅子吃老虎,老虎吃豹子……為了權利有所制約,處于食物鏈末端的老鼠卻反而能勝大象——于是,這個生物鏈就完整了。
社會不斷發展完善,棋類也就與時俱進了,下棋的人從兒童到少年到成人,也不再下什么軍棋之類了。跳棋、五子棋進而圍棋就平等了,天賦人權了,不再分大小、強弱了,都是一樣的“子”了。這時就不能以強凌弱,得以智慧定輸贏、分勝負了。
這同社會發展何其相似。
相互制約絕對是一種和諧。
在現實世界,其實人類還遠沒達到這種人人平等的階段,還是有國家,有階級、階層、等級。這就如我們今天下的中國象棋:有帥、仕、相、車、馬、炮、兵、卒。規則不再是比大小了,而是有分工了,只能在允許的規則下吃子。王將們雖說最大,但不是通吃了。恰恰相反,只能在一個九宮的方框內行動。就如同現代人表達的那樣:權力被關在籠子里了。而那些大臣近臣們,對不起,都在框框里不得隨意外出牟利謀私。他們建功立業也只能在允許的范圍內。而車馬炮們,是平等的,誰也不比誰大,誰也不能充老大。雖說一車十子寒,但在棋盤上誰也不能壟斷。都只能靠自己的一技之長去殺敵取勝。因為國家、社會是一個整體,所以車馬炮們必須配合,有時要棄子求殺,有時要舍車保帥。這時,方顯出舉全國之力的智慧和謀略來,于是有了棋譜,有了花樣百出的戰術,臥槽馬、屏風馬、掛角馬、八角馬的招式應運而生,天地炮、夾車炮、馬后炮以及立馬車、雙車錯等便因時而成了。戰術之外還有大的謀略,圍魏救趙,暗渡陳倉,海底撈月,鴻雁雙飛,五虎下川,等等。開局定式。中局戰術,殘局棋型。這些紛飛妙招都被人研究了寫成各類棋譜棋書,橘中秘,梅花譜,數不勝數。有意思的是兵,過河卒的威力很有革命不問出身、英雄不問出處的內涵和寓意。一盤棋下活了,就是因為社會各種力量的配合。有沒有內訌內斗內亂呢?也有,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是主帥謀劃失措的結果,不是天然和必然的亂局。
外國人的觀念可能同中國人不同。于是有外國象棋,不那么封建了。男女平等,引入了皇后,皇后可以像車一樣橫吃豎吃斜吃,簡直比車還厲害。而且能出宮殺敵,這比中國的閉關自守要開放許多。這種理念也令人聯想到現實社會的形態。我初學了點皮毛,不明奧妙所在,便興味索然了。
棋是考驗人的智力的,但首先是有了規則才有智力的充分發揮罷?無論古今中外的下棋人,既然對弈,都是想贏罷?那就得有全局觀念。沒有親疏,不分貴賤,知人善任,各取所長。最后決定勝負的,說不定就是一個兵呢!
有時同電腦下棋,遇到高手編的程序就很難贏。尤其在殘局,棋子不多時,人無法在短時內算過電腦。而假如你有時不按規矩下棋,卻能把電腦弄亂,它反而不知該如何下子了,便走出臭棋來。在這個時候我就想,一個社會如果沒有章法,連電腦也會亂套的。
我進而玄想,如果設計一種象棋,帥仕相可以出宮,而車馬炮可以結成利益聯盟,可以篡黨奪權,那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棋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