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說一些我爺爺的事,關于他的火車和胡須,笑容,唱歌。自從奶奶離開后,總是靜靜坐在那的他,目光游離而沉重。我不知所措,卻又不敢輕易觸及他那顆愈發脆弱的心。在我眼里,爺爺老了,他當年開的那輛火車也似乎跟著老去。
年輕時的爺爺如火車一樣呼嘯著鳴笛而過,堅強且剛硬。他和其他人一樣,一輩子都在和命運、事業、疾病、離別、天災做著抗爭。開了幾十年的火車,一路過來還算順暢。可前年的一場車禍,給他原本完好的雙腿帶來了重創,加上前年奶奶的去世,爺爺好似突然成了世間上最不幸的人。幸好他有乖順的兒女,終于帶著他挺了過來,晃眼八十八歲,依舊健康。但爺爺在經歷了這兩次巨大傷痛后,不再大聲說話,不再耐心刮胡子,不再有成天的喜樂。爺爺變得極少說話,刮胡子也常常劃破自己的臉部,臉上帶著令人心痛的血痕。他甚至在吃飯時不會自己去夾瓷碟里的菜,即便菜放在他碗中,他也久久不會觸動筷子。那雙原本開動火車的手,小時候替我烤尿片的手。如今已變得枯樹一般的褶皺。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一天平晨,我剛到單位,在車棚放車的時候,樓上值班室的甘師傅用很大的音量叫我,“你爺爺上報了!”我以為甘師傅在和我開玩笑,便邊納悶著邊匆匆上樓。“甘師傅,又騙我來著。”“不信你過來看嘛,就是你爺爺。他是老鐵路老勞模了,我們都認識。”甘師傅說著,拿來報紙。我那么一看,當時就有股震驚的勁。只見一幅幾乎占了報紙一半版面的照片,上面是一個對我而言再熟悉不過的白發老人。他手捧著年輕時舉著獎章的照片,笑得那么舒朗。是爺爺!沒錯。他的神情中充滿了讓我出乎意料的自信和驕傲,爺爺真的很久沒有這樣釋懷地笑過了。這讓我想起前天吃晚飯時,爺爺說白天有一個記者到家里來過,并給他拍了照,說是要系列報道一些關于咱們鐵路的人和事。當時,我還有些責備爺爺,怪他隨隨便便就讓不相識的人進家。爺爺沒再說下去,低頭繼續慢吞吞地吃著飯。
我一遍遍看著“八旬翁博物館開火車”的報道,對那晚責備爺爺的事后悔起來,并突然發覺自己愚笨極了,愚笨到竟認為自己的爺爺老了。是的,去年在上海,爺爺坐著輪椅在兒女的陪伴下,精神矍鑠地走進鐵路博物館。當他坐在火車模擬駕駛室的時候,孩子般快樂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特別是爺爺熟練的火車駕駛技術,讓博物館的工作人員都贊嘆不已。從上海到蘇州,并不算長的模擬車程。讓爺爺又回到了年輕時的美好時光。
其實爺爺并未老,他的火車情結依舊厚重。只是一直以來,他始終沉浸在對奶奶深深的懷念之中。七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是誰都難以割舍的,也許我應該學會去包容愛憐他的暫時沉默。但現在我相信,爺爺會慢慢地從哀思中振作起來,因為他是一個愛笑的幸福老人。此時,我想馬上拿著報紙去告訴爺爺:您笑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