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灌煤氣的真多,過道里到處是手機聯系號碼。
那天,我家的煤氣燒完了,我隨便撥通一個號碼,很快就有人來了:一個50多歲的大伯,衣服打著補丁,穿一雙解放鞋,頭發微白且蓬亂。大伯簡單問下我灌的斤兩,并告訴我價格后,就扛起煤氣罐,扶著樓梯間的扶手,蹣跚著下去了。
個把小時后。樓道間響起沉重的腳步聲,過了好久,才上到我住的六樓。大伯扛著一罐氣,顫巍巍站在我門口,臉色慘白,胸脯一起一伏,汗水不斷往下滴。大伯站穩后。輕輕把氣罐放下,靠著門框,大口大口喘氣,不住用手袖揩汗。喘順氣后,大伯脫下鞋,光著腳,用力提起氣罐,向廚房走去,準備換氣。我趕快說:“等等,還沒稱呢,你的秤呢?”大伯一怔,囁嚅著說:“還要稱嗎?我灌了好幾年的氣,我一直不帶秤,一直沒稱的?!蔽艺f:“不稱怎么能證明你足斤足兩呢?”大伯無言以對。臉有些紅,呆愣在那里。我說: “這次算了,下不為例。”大伯點點頭,趕快換好氣。大伯出門時說:“你那個氣閥的皮墊破損了,用長了怕漏氣,下次我給你拿一個。”
世事難料,妻子好端端的廠子,不想一下子垮了,我只好幫妻子在街上租間門店,收購一些稻谷和玉米,搞點糧食加工,補貼下家用。
一天中午,驕陽似火,我幫妻子看店。這時,一個人挑著一擔麻布袋谷走來,一進店,急急放下擔子,人一下子癱坐地上,上氣不接下氣,衣服擰得出汗來。我一看,原來是先前灌氣的大伯。大伯也認出了我,說:“這店原來是你開的呀?”我說:“是呀,你不灌氣了嗎?”大伯擦擦汗,憨笑著說:“灌、灌。最近我回家割谷了。等把田侍弄好,我又來灌氣,順便陪兒子讀一中?!蔽規痛蟛Q好沉甸甸的谷,我的心也有些沉重。大伯拿著我給的錢,正準備走。突然,大伯一拍腦袋說:“差點忘了。上次我說給你家煤氣罐閥門換個皮墊的,我好幾次去六樓敲你家的門,都沒人?!蔽冶傅卣f:“我現在白天都在店里,只有晚上才回去睡覺?!贝蟛畯囊麓统銎|,上樓,到廚房幫我換了。我感動地問:“大伯灌氣的手機號碼沒換吧?”大伯點點頭,走了。
后來,大伯又來店里賣了幾次谷,說是為孩子攢點學費。
一天中午,煤氣又燒完了,我撥通了大伯的手機。大伯很快把灌好的煤氣送到廚房,依然沒帶秤。我說:“大伯,我有一事不懂,你怎么不帶秤呢?你如果當面稱稱,給主人一個明白,不好嗎?”大伯尷尬一笑,說:“我一個鄉巴佬,還敢在你們城里人面前做手腳嗎?其實帶秤的也不一定可靠,最近全縣煤氣輸送清理整頓,查出許多灌氣的秤都是非法拼制的,十有八九缺斤少兩。我干這一行,吃的是良心飯?!蔽覍⑿艑⒁?,等大伯走后,我把氣罐扛到店里的臺秤一稱,發現竟少了半斤之多。我搖搖頭,苦笑一下。
晚上看電視,正在播全縣煤氣輸送清理整頓的新聞,看見許多沒收的非法拼制的桿秤,還有許多違反行規的灌氣師傅正在接受教育,我吃了一驚,真如大伯說的一樣。我想大伯少那半斤氣,也許是一時疏忽吧。
那天,妻子在廚房做飯,說沒氣了。我還是打通了大伯的手機。大伯灌好氣,拿著錢走了。為證明我的猜想,我又把氣罐用臺秤一稱,不想又少半斤。我生氣了,我趕到門口,把走不多遠的大伯叫回,指著臺秤大聲說:“你自己看看,上次你少半斤,我以為是你一時疏忽;這次又少半斤,叫我又怎么想呢?”大伯揉揉眼睛,貼著臺秤,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漸漸地,大伯的身子微微顫抖,額頭沁出汗粒。大伯脹紅著臉,結巴著說:“我真不是故意的,也許是氣站的人搞錯了,我賠你錢。”大伯抖索著從褲袋掏出十五元錢,放在柜臺上,像做賊似的走了。
我換好氣,把錢交給妻子。妻子問:“不是剛好的嗎?怎么還多錢?”我氣鼓鼓地說:“不是多的錢,是大伯賠的錢。大伯上次灌氣一稱少半斤,這次一稱又少半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妻子停下手頭的活,問:“是用什么秤稱的?”我說:“大伯故意不帶秤,我用我們店的臺秤稱的?!?/p>
妻子的臉一下子紅了。不好意思地說: “你錯怪大伯了,其實大伯沒有缺斤少兩,只是我把咱家臺秤秤砣做了點手腳。”我怔怔望著妻子,瞠目結舌,心口發疼。
我沖到店里,拿起秤砣,狠狠向店外砸去。
妻子跑出來說:“你瘋了!”
我沖著妻子喊:“你才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