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中的酸梅湯

《紅樓夢》第三十四回中，賈寶玉挨了老爸賈政的一頓暴打后，這位公子哥“臀上作痛，如針挑刀挖一般”，吃不下也喝不下，就在周圍的人紛紛著急的時候，在怡紅院養傷的賈寶玉“只嚷干渴，要吃酸梅湯”。賈府是豪門，什么玉液瓊漿都有，賈寶玉要解決口渴、心煩的問題，有很多飲料可以選擇，可賈寶玉卻偏偏點名要喝極其尋常的酸梅湯。

酸梅湯既酸又甜，能生津止渴，在炎炎夏日里，喝上一杯涼涼的酸梅湯，確實是清涼可口，倍感愜意。《清稗類鈔》中說：“酸梅湯，夏日所飲，以冰為原料，屑梅干于中，其味酸。京師賣酸梅湯者，輒手二銅盞，顛倒簸弄之，聲鏘鏘然，謂之敲冰盞，行道之人輒止而飲之。”酸梅湯又被稱為“冰浸梅湯”或“冰鎮梅湯”，清朝的《證俗文》里說：“今人煮梅為湯，加白糖而飲之；京師以冰水和梅湯，尤甘涼”。《曬書堂筆錄》里說：“京師夏月，街頭賣冰，又有兩手銅碗，還令自擊，洽洽作聲，清圓而瀏亮，鬻酸梅湯也。以鐵椎鑿碎冰，攙入其中，謂之冰振(鎮)梅湯，兒童尤喜呷之。”《燕京歲時記》里說：“酸梅湯以酸梅合冰糖煮之，調以玫瑰、木樨、冰水，其涼振齒……”

歌詠酸梅湯的詩也極多，比如：“冰盞叮咚響滿街，玫瑰香露浸酸梅”，“更有梅湯新月樣，聽他冰盞擊雙雙”，“炎伏更無虞暑熱，夜敲銅盞賣梅湯”。近代還有人寫過“鸝嗚原是近端陽，又見梅湯處處忙。冰糖煮沸調木樨，炎伏解渴亦清涼。”也是詠酸梅湯的詩。

要說起來，酸梅湯并非是山珍海味，但是，《紅樓夢》里卻把它描寫得非常生動誘人。這也許正是《紅樓夢》的絕妙之處。《紅樓夢》往往從小處著眼，在日常飲食上做文章，雖只是家常的酸梅湯。卻恰恰折射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智慧之光。酸梅湯雖然非常尋常，不過是生津止渴之物，賈寶玉卻對它情有獨鐘，這正說明看似普通的酸梅湯并不普通。賈寶玉從小錦衣玉食，天天吃的是細米白飯和肥雞大鴨子，雖然好吃而有營養，但如果吃多了，就會出現疲倦乏力、昏昏沉沉、心煩意亂等亞健康狀態。所以，賈寶玉就要用酸梅湯來調理體內的營養平衡，所以，愛喝酸梅湯的賈寶玉總是精力充沛、面若桃花。

在曹雪芹寫《紅樓夢》之前，明太祖朱元璋也愛喝酸梅湯，而且，據說酸梅湯就是由朱元璋發明的。后來，酸梅湯業把朱元璋奉為祖師爺，很多專門賣酸梅湯的店里掛著朱元璋的畫像，定期要上供祭拜。

酸梅湯的主要成分其實就是烏梅，口感酸酸的，酸梅湯的解渴生津作用就來自于它。《本草綱目》里說：“梅實采半黃者，以煙熏之為烏梅。”烏梅能除熱送涼，安心止痛，甚至可以治咳嗽、霍亂、痢疾，是很好的養生中藥。《禮記》里有“漿水酶濫”的說法，根據鄭玄的注釋來看，酶是一種梅漿，來自烏梅，這大概是我國用烏梅做飲料的最早記載了。但是，把烏梅飲料正式推向市場卻是在宋朝了，《武林舊事》里說，南宋的杭州賣一種名叫“鹵梅水”的涼飲料，大概和酸梅湯差不多。

《水滸傳》、《金瓶梅》中也都有酸梅湯粉墨登場，雖然只是一種小小的點綴，但是卻寫得讓人口舌生津。比如《水滸傳》里寫西門慶巧遇潘金蓮后，神魂顛倒，不知所措，只得去央求隔壁茶坊里的王婆，王婆出來道：“大官人吃個梅湯。”西門慶道：“最好多加些酸。”王婆做了一個梅湯，遞與西門慶。可見，當時的梅湯是可以臨時做起來的，而且甜味、酸味也是可以隨意調節的。《金瓶梅》里寫道，一天，西門慶手拿芭蕉扇子在花園內消夏，覺得暑氣難消，就教春梅做了一壺“蜜煎梅湯，放在冰盤內冰著”，“西門慶呷了一口，徹骨之涼，透心沁齒，如甘露灑心一般”。

清朝的時候，皇宮御膳房將烏梅泡發，再添加冰糖、蜂蜜、桂花一起煮，用冰塊冰鎮后喝，甘酸清涼，可解暑消食。慈禧太后也把酸梅湯當成最珍愛之物，當年八國聯軍進犯北京，慈禧太后西逃至西安，她在西安嘗遍天下美味珍饈，后來什么都不想吃，點名只要酸梅湯。但是，當時是夏天，沒有冰箱，慈禧太后卻要喝冰鎮的酸梅湯，由于當地沒有冰井，酸梅湯無法冰鎮，這時有人情急生智，想起西安城西南百余里的太白山中有一個巖洞，涼氣徹骨，深不見底，內有多年不化之冰。于是，當地官員趕緊派人到太白山取冰來冰鎮酸梅湯，才滿足了慈禧太后的需要。

張愛玲在《金鎖記》中也寫到了酸梅湯：“酸梅湯沿著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遲遲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長，這寂寂的一剎那。”張愛玲用打翻的酸梅湯營造出的是一片悲涼的氛圍，入木三分。

梁實秋在《雅舍談吃》里寫道，制作酸梅湯的成功秘訣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濃而釅。上口冰涼，甜酸適度，含在嘴里如品純醪，舍不得下咽”。可見，要做好酸梅湯，關鍵是要把握好烏梅、糖和水的比例。

酷熱的夏天，準備一些烏梅、冰糖，在沙鍋里添水，放入烏梅和冰糖，用文火慢慢來熬，直到烏梅肉徹底熬盡，化入黏稠的汁水中，熬得的湯汁濾去渣滓，兌入適量的涼開水，冰鎮一下，喝上一碗，酸而不澀，甜而不媚，真的是洋溢著無窮的氣質和風情，親切婉約，儀態萬方，那酸爽清香層層遞進的感覺，那酸味甜味一路糾纏的纏綿，真是讓人疲累俱消，心意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