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傳播學家、政治學家,“沉默的螺旋”理論的創建者,2010年3月25日在家中逝世,享年93歲
諾埃爾-諾伊曼(Elisabeth Noelle-Neumann)悠久的生命,幾乎橫跨了一個世紀的時光,但更為人矚目的,是她悠久的學術影響。
1916年12月,諾埃爾生于柏林。1937年秋到美國密蘇里新聞學院學習新聞學,1940年獲博士學位。她那篇名為《美國輿論與大眾調查——政治與報業方面的民意調查》的學位論文,奠定了她一生的學術基調。不過,其間涉及納粹意識形態的章句,也就此開啟了她晚年有關她及其理論是否為納粹遺孽的是是非非。盡管在后來,一切考據和指責并沒有損害她學術的聲望。
1946年,諾埃爾與德國記者埃里西·彼得·諾依曼結婚。1947年,他們共同創建了阿倫斯巴赫(Allensbach)輿論調查機構,這是德國第一家民意調查研究所,至今在民意測驗與輿論調查領域都處于領先地位,尤其著名的是其對于德國大選的預測。
不過,對于學術界而言,諾埃爾-諾伊曼的學術生涯及學術觀點則是最為重要的。諾埃爾在芝加哥大學擔任教授期間,還兼任著《法蘭克福總匯報》記者。她對新聞學術、傳播學術、新聞實踐的罕見的跨界,源自她對新聞輿論-民意調查領域的真正的關注,而這也最終導致了她堅實可靠、卓爾不凡的學術見識——這其中,就包括經久不息的“沉默的螺旋”理論。
她的這一學說可作如下表述:大多數人在用自己的態度做出選擇時會有一種趨同心態,當個人的意見與其所屬群體或周圍環境的觀念發生背離時,個人會產生孤獨和恐懼感。于是,人們便會放棄自己的看法,逐漸變得沉默,最后轉變支持方向,與優勢群體、優勢意見相一致。這個過程不斷把一種優勢意見強化抬高、形成一種螺旋式的過程。
以我之見,對于生活在當下的吾國吾民來說,諾埃爾-諾依曼的主要命題大致有這樣一些啟迪:第一,少數派會屈于環境壓力而轉向“沉默”或“附和”多數人。在一個以集體利益大于個人利益為文化傳統的社會里,例如中國,“沉默”或“附和”是更容易孳生的。
第二,通常,在有關社會倫理道德、行為規范的爭議問題上,多數意見可以產生巨大的社會壓力,而在一些技術性、程序性的問題上,這種壓力未必有效。尖銳一點說,“沉默的螺旋”成立的前提之一,在于爭議性議題所表達出來的意見,必須具有道德的成分:爭論的重點不在于對與錯、有價值無價值、合理不合理,而在于道德不道德,甚至,有時是在于“美”與“不美”。我們時刻都生活在輿論場中,也時常發現輿論的智性有時并不比個人為多。如果你試圖科學地審視那些輿論往事,便不免會有如下感慨:道德,多少輿論假汝以行!
第三,大眾傳播通過營造“意見氣候”來影響和制約輿論。輿論的形成不是社會公眾“理性討論”的結果,而是“意見氣候”的壓力作用于人們懼怕孤立的心理,強制人們對“優勢意見”采取趨同行動。由此,你會領悟:對于追求社會輿論一律的政治而言,為什么掌控新聞媒體是重要的。歷史上所有強權政治都是在自覺不自覺地遵行此例:以媒體制輿論,以輿論制民心。
諾埃爾-諾伊曼生于印刷時代,死于網絡時代,我們沒有來得及聽到她談及未來社會生存的輿論法則,但基于她的理論,我們相信:在印刷時代,國家容易形成政府輿論本位、對民眾造成沉默的螺旋,而在網絡時代,自由出版、匿名發表促使輿論本位分散而不確定,社會對輿論的控制力在與日俱增。
不過,這也帶來了新的問題,當我們目睹網絡民族主義猖獗、網絡輿論審判盛行時,我們會問:網絡時代的人民真的可以避免沉默的螺旋嗎?那些一邊倒的網絡輿論是否有統計學的謬誤?根據《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中國網民的文化結構,1999年以來,大專及以上網民比例已經從86%降至目前的30%左右。70%以上的網民收入在2000元以下,并且其年齡以青年為主。另外一個事實是:在網上把控話語權的活躍發言者往往還并不是網民中最深思熟慮的成員。
理解了上述事實,或許我們就可以借著諾埃爾-諾伊曼的學術力量說道:與你想象的正相反,我們今天所依靠的網絡空間恰有可能成為“沉默的螺旋”的高發地帶。簡言之:在可見的未來,“沉默的螺旋”理論的價值將更為重要。那時,我們不是必須保衛國家、或“必須保衛社會”,而是必須保衛理性,并對抗著不健全的輿論。
彌爾頓曾在《論出版自由》中說:“殺人者殺死的只是一個理性的生靈,而禁書者卻殺死了理性本身。”仿照他的句式,我們可以如此判斷諾埃爾-諾伊曼學說的價值:“錯誤的意見殺死的只是一個觀點,而沉默的螺旋卻有可能左右輿論,并殺死理性本身。”■
作者為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