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歷經83年日月滄桑仍保存完好的上海中華藝術大學的畢業證書,今年6月29日,被上海市歷史博物館所收藏。捐贈者就是我國現代著名女油畫家關紫蘭的后人——其長女梁雅雯和外孫葉奇。證書上清晰地寫著:“學生關紫蘭,現年二十二歲,廣東省南海縣人,在本校大學部繪畫科西畫系修業期滿,考查成績及格準予畢業,此證。中華藝術大學主席陳望道,中華民國十六年六月十日。”中華藝術大學創辦于1925年,校長就是我國著名的教育家、語言學家、《共產黨宣言》的中文首譯者陳望道。這張有著陳望道先生親筆簽名的畢業證書,據透露,這是目前所知唯一存世的該校畢業文憑。
6月30日,是關紫蘭逝世25周年的忌辰。關紫蘭后人選擇以這樣的方式來紀念這位不朽的藝術家。梁雅雯告訴筆者,這也反映了母親生前的愿望。此次他們同時捐贈的還有關紫蘭早期的素描作品及晚年的繪畫作品、關紫蘭藝術肖像等;關紫蘭的恩師陳抱一先生早期的油畫作品、陳抱一與日籍夫人的婚姻情況登記書及書信等相關文物史料共50件。上海市歷史博物館負責人高興地說,此次捐贈,既豐富了上海市歷史博物館的藏品,也為研究近代中國油畫增添了珍貴的史料。
關于關紫蘭,著名畫家陳丹青曾感嘆道:“當我看見關紫蘭的畫,真是驚異,畫得多么清麗而飽滿!你見過關女士的照片么?真的大家閨秀,比阮玲玉更美,更高貴。她一直活到八十年代,和我同在一座城市,買菜做飯上街,可是上海美術界沒人說起她,她也不讓人知道她,記得她。”
作為我國第一代女油畫家之一,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著名雜志《良友》稱她為油畫家中的“佼佼者”。她是中國新女性文藝運動史上很有研究價值和不可忽視的一位畫家,評論家金冶當年就清晰地預見到關紫蘭繪畫的長久意義,說“她是遠處的一盞明燈”。然而在20世紀中國美術史中,由于一些特殊歷史原因,一些本來應該進入公眾視野的人物或作品卻淡遠甚至消失了。長期來,關紫蘭這盞“明燈”也黯淡無光。直到2006年,“王開照相”的一次水龍頭爆裂事件,才讓她重新浮出了水面。
日前,我們來到上海虹口區溧陽路,敲開了關紫蘭故居的大門,大門旁墻上立有一塊白色銘牌,上面鐫刻著:“關紫蘭,我國早期杰出的油畫家,二十世紀30年代至80年代在此居住”。當我們走進滿栽花草的天井,步入關紫蘭生前的居室,望著懸掛在墻上那張清麗遺照時,頓時感到滿屋幽蘭馨香。在其女兒和外孫的幫助下,我們共同打開了這位杰出女畫家的歷史長卷……
24歲,
她的作品上了《良友》
2006年12月27日,上海南京東路378號“王開照相館”地下室,一場因為消防龍頭爆裂引發的“水災”,讓一只塵封40年的舊紙箱意外地闖入人們的視線。打開紙箱,一批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珍貴老照片赫然映入眼簾。其中有一張酷似“阮玲玉”的照片特別引人注目:秀氣的瓜子臉,精致的眉目,削肩微垂,氣質優雅。就在見報的第二天,關紫蘭的女兒梁雅雯拿著“關冠阮戴”的報紙來到“王開”,對副總經理孫孟英說:“這是我媽媽,不是阮玲玉。”接著,她拿出一張1926年母親同樣在“王開”拍攝的正面肖像照作對比。孫副總從兩人的眼神中看出了“破綻”:阮玲玉的眼神比較憂郁,照片里幾乎沒有笑容,流露出惆悵、傷悲的氣息,這和她的性格有關;而關紫蘭是大戶出生,又長期從事藝術工作,所以眼神顯得非常自信、高貴,眉宇間多了一絲恬靜。
梁雅雯說到這里,再次拿出了照片讓我們觀看。她笑著說,“不過這是復制件,原照已經捐贈給了上海市歷史博物館。”外孫葉奇高興地向我們展示日前向市歷史博物館捐贈的清單證書,并拿出了他收藏的外祖母的畫冊。就在關紫蘭生前最喜愛的客廳里,我們開始追尋這位被譽為“中國閨秀畫家”的足跡。
關紫蘭,廣東南海人,1903年出生于一個富裕的家庭。從事紡織業的父母除經營外,還親自為棉布設計圖案。誕生在這樣環境里的關紫蘭,對美術表現出異常的興趣。父母見了心里暗喜,在其接受良好教育的同時,有意識地往藝術方面培養。關紫蘭十幾歲時,便考入上海神州女校圖畫專修科,后轉入中華藝術大學學畫。
中華藝術大學是當時中國西畫革新運動的重要陣地。關紫蘭的老師洪野先生,為當時多所藝術院校的教授,教過西洋畫、國畫、色彩學、透視學……創作過融中西藝術技法于一體的革新畫種。關紫蘭另外一位恩師陳抱一先生,廣東新會人,作為我國“五四”時期新美術運動的先驅者,他是最早將西方寫生技法搬到中國繪畫教學中來的傳教者之一。這兩位恩師的現代主義觀念都為日后關紫蘭的現代主義畫風奠定了早期基礎。
中華藝術大學不是一所普通的學校,前期由我國一些愛國人士創辦,后來由我黨出面接辦,陳抱一為校務委員會主席兼西洋畫系主任,夏衍任教務長兼文學科主任。該校成為培養優秀文藝人才、開展左翼文藝運動的重要陣地。
1927年,關紫蘭以優異的成績從中華藝術大學畢業。6月,該校舉行美術展覽會,200余幅師生作品風格各異、琳瑯滿目。當時有名的《良友》畫報編輯梁得所和作家高長虹等應邀前往參觀。關紫蘭展出的是一幅名為《幽閑》的作品,旁邊還附有她的照片,并配有文字說明:“關紫蘭女士(本屆優等畢業生)”。照片中她左手優雅地托著下巴,安靜地望著外面的世界,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就這樣,她的油畫《幽閑》被選中,連同她的照片發表在當年《良友》畫報第17期上。
在日本,
她深得野獸派的精髓
大學畢業的關紫蘭,并不滿足,她還欲去法國留學。可是老師陳抱一卻告訴她,學習西洋畫,不一定都要去法國,并說他在日本有熟人。于是在陳抱一的介紹和引薦下,不久,關紫蘭從上海來到了日本東京文化學院。
果然,日本學堂的優越學習條件和治學環境,比上海的大學強多了。這里不僅有詳實的美術史料,印刷精良的洋畫片,還有不少歐洲油畫原作的臨摹手稿。同時,關紫蘭還時常可以看到西洋大師們的原作畫展,真正領略西洋油畫的奧秘。在這里,她一方面學習日語,一方面廣泛地接觸起其他專業人士,對此她欣喜不已。
關紫蘭很有人緣,在日本留學期間,她又遇到兩位日本前衛畫家的點撥。他們是油畫家有島生馬和中川紀元,兩人均是留學法國的才子,諳熟各種油畫技術,尤其擅長法國野獸派的藝術,以形寫意的筆觸和大膽潑辣的色彩,簡約又熱烈的形體“變異”,沖擊著當時的日本畫壇上的陰陽怪氣。
野獸派創始人、法國著名畫家馬蒂斯說:“我的夙愿是創作一種和諧的、純粹的、寧靜的藝術。”給觀者以平靜的心態去享受寧靜的畫面,這是野獸派的繪畫目的,也是他們的畫面的裝飾美妙之處。關紫蘭深得野獸派的放誕無拘之精髓,她用筆豪放,瀟灑自如,加上對色彩的極其敏感,使她在她的畫作中越發透露出堅強與宏偉,一派大家風度。
1927年8月,在中國公使館、日本東亞藝術協會、神戶又新日報館社、《上海時報》日本支局、每夕新聞社、華僑新聞社等單位的幫助下,關紫蘭個人畫展在神戶市順利舉行。近50幅作品,除占多數的油畫外,還有木炭畫、水彩畫和鉛筆畫。此次畫展參觀者達千人之多,每天從上午8時到晚上9時,還是應接不暇,于是不得不加開晚場。畫展還受到中日專業人士的贊揚。日本內務部能勢氏覺得關紫蘭的筆觸宏偉,不亞二科會中之作。女畫家龜高文子等均認為關紫蘭的作品色彩鮮艷,構圖巧妙,贊嘆關紫蘭有藝術天才,稱贊中國人的頭腦特別具有美術性。
1927年8月29日《申報》第4版上,署名雪芬的記者,寫了篇《關紫蘭個展的觀感》,說到:“可見日本對于藝術的愛好和推尊,不數十年間,使粗鄙民族的社會里,一變而為文明化、藝術化的新邦,這點無論哪一個人都要承認的。回顧我國是應該如何努力,使我們的‘美的國民性、光輝燦爛地表現出來’。我對于關女士這次的作品展覽會,表示相當尊意。”
關紫蘭在日期間還先后參加了日本的“二科”美術展、上野美術展、兵庫縣美術展。日本著名藝術月刊雜志《婦人——女士造型》對關紫蘭其人其畫作了詳細介紹,給予這位來自中國的女畫家高度的學術評價。
1930年,關紫蘭的油畫作品《水仙花》被日本政府印製成明信片在全日本發行,作品風格傾向表現主義。這對一個涉世日本畫壇才二三年的出道者而言,確為鮮見。
關紫蘭在日本人氣很旺,在國內刊物上也時有報道。1927年10月12日《北洋畫報》第128期上,刊載著關紫蘭的大照片:她坐在榻榻米上,右手擱在小桌上,桌上散放著一些書等,穿著一套學生服,白上衣,黑裙子,頸脖上戴著項鏈,面帶微笑。照片下面有一行字:“女畫家關紫蘭女士旅日攝影(女士之作品頗為東瀛人士所贊賞并曾公開展覽)。”同樣,1928年9月30日出版的《良友》畫報第30期上,刊出了關紫蘭的一張側面照,下面的說明寫道:“女士粵人,畢業于中華藝術大學,擅西洋畫,在日本開個人展覽會,大受美術界贊許。”
學成回國,佳作如泉涌出
1930年,關紫蘭學成回國,在上海唏陽美術院任教。在教學的同時,她沒有忘記自己的創作,把在日學習的野獸派風格移植到中國文化的土壤中。關紫蘭具有把復雜造型簡約、單純化的能力,她能把東方的優雅含蓄與西方野獸派的激情奔放相結合,兼備中國民間藝術的色彩和造型。且善于運用裝飾性紋樣,使作品具有韻律感。
對此,國內刊物爭相報道刊載她的作品,他們不約而同地都把注意力放在她的作品和才情上,一點也不炒作,更不拿花邊、緋聞之類的作調料。《良友》更是情有獨鐘,分別在8月、10月兩期刊物上對她重點介紹,不僅有作品,有她本人照片,還有肇寧的大篇幅的文章評價:“固然,《水仙》是幅美麗而瀟灑的靜物,是她初期的代表作。但和近作《L女士像》《提琴》一比,就可以看出近期作品表現力更沉著,色調更美致清純,內容表現得更充裕而有可味,這也足證明近年間女士是如何努力而進步了。由于這些作品,誰也不難想象她藝術前途底進展是無限的。”
同年夏天,關紫蘭在華安大廈舉行個人作品展覽,她的《彈曼陀鈴的姑娘》、《湖畔》、《綠衣女孩》、《秋水伊人》、《慈菇花》、《藤蘿》、《小提琴》等一系列佳作如泉涌出。參觀者異常擁擠,文藝界許多名人到會,宋子文先生出席油畫開幕式并給予贊譽。
這次是她學成歸國后的首展,這位藝術潮流的前衛人物,所帶來的作品其新穎的繪畫面貌無異是吹進畫壇的一股新風。自由奔放的用筆,雅致又鮮艷的色彩,與“寫實主義”風格截然不同。當時評論家金冶先生清晰地預見到關紫蘭繪畫的長久意義,他在《時代》雜志上著文稱:“關女士的畫,富有色彩而不辨輪廓,完全用直覺去表現圖象,所以在關女士的畫風中,只有一種很簡單的形式,就是,幽秀華麗,大方新鮮。她的用筆奇特得很,是近代的浪漫派,實在的內容,離我們目下所要求的相差甚遠,可是她是遠處的一盞明燈。”
“明燈在遠處”,是評論家的高瞻遠矚。10年后,1941年,關紫蘭再次舉行畫展。人們此時驚奇地發現她的畫風有點改變,關紫蘭已經放棄了變形、夸張,而轉入到寫實的手法中去,可是這種寫實,絕對不是庸俗,而是表現的、單純的、洗練的寫實。10年前粗健的力與雄壯的氣勢,好像消失了,確實變成了像新女性的美一樣的畫面。關紫蘭的內心,蘊藏著無限的強力,所以畫面比10年前更明快,更嫵媚,更甘甜,而內在的一切更真摯、更親切、更結實、更深沉了。
當時法國現代女畫家羅郎香也在上海開畫展,因此有人將她與關紫蘭作比較。1941年6月出版的《永安月刊》第26期上,溫肇桐在《女畫家關紫蘭》中說道:“蟄伏已過10年的中國女畫家關紫蘭,今年將在孤島畫壇,把10年來沉默中的苦索與研究,重予觀者以新的興奮,這是一個絕好的消息。”“不過,還得明白,關紫蘭雖則是現代中國的一位女油畫家,她的作品,不像羅郎香的只表現了女性的優美,又透露了女性的纖弱,她確有像寶石一樣晶瑩玉潤的色彩,有像天鵝絨一樣溫馨的畫面,有小鳥一樣活潑的筆觸。可是男性所特有的堅強與宏偉構成,在她的畫面中已經老早就有了,只要看1927和1928兩年連續出品‘二科畫展’的《靜物》與《西湖》就可以覺得的。”
不賣弄風姿,不趨炎附勢
不管別人如何贊美她,關紫蘭非常清醒自己的所作所為,既不賣弄自己的風姿,也從不肯趨炎附勢。她的腦子很清楚:在亂哄哄的世界,保持傲然一切的學術精神,并非沒有意義,相反是功莫大焉。作為一個藝術家,倘失去了一個新女性的品格、理性與智慧,僅剩下欲望和美麗,那又與幽巷里的普通家庭主婦有何區別,又何以修養治平、美育社會呢?
所以關紫蘭的高尚人品和完美藝德相結合的人格魅力受到當時畫界的稱道。1941年,關紫蘭舉辦的畫展中,大部分作品都是描寫祖國的大好河山,旨在喚起人們對美好家園的沉深熱愛,渴望和平到來的愿望。她出現于公眾場合時,總是穿著中式服裝。她說,“越是在這個時候我越要表現出一個中國女人的端莊與優雅,我不怕,因為我是一個中國人。”表現出一個中國人特有的勇敢堅強與愛國熱忱。
特殊的時代背景造就了畫家坎坷而多舛的藝術生命。女兒梁雅雯回憶說,由于她有留日的經歷,抗戰時期,日本人幾次三番動員她出來為日本人工作,都被她拒絕了。這位畢業于中華藝術大學、受左聯影響頗深、滿懷愛國主義情懷的藝術家,以自己的方式來抵抗侵略者對祖國尊嚴的踐踏:作為畫家,不再參加任何與政治活動有關的展覽,不再依托官方或媒體興辦任何形式的展覽。作為社交界的名媛,深居簡出,拒絕參加任何與日本人有關的社交活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決不肯趨勢調勢,她這種甚至不惜用“封殺”自己藝術的方式來表明對日本侵略者的抗議的行動,得到了大家的稱贊和尊重。
關紫蘭繼承了中華民族“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優良品德。關紫蘭的老師洪野,教學認真負責,對學生極為愛護。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洪野舉家逃難到佘山過去的天馬山一帶,貧病交迫,染病去世,只活了四十幾歲,撇下寡妻和年幼的子女。但關紫蘭永遠不忘啟蒙老師對自己的教育和培養,一直關心著他的后代,后來還慨然資助洪野的兒子上大學。
同樣,當關紫蘭已成為相當有名的畫家后,她仍沒有忘記陳抱一老師的培養和提攜,他們還是經常在一起畫畫,互相切磋,一起探討藝術上的問題。在陳抱一先生去世前的幾年里,關紫蘭一直默默資助著因不愿投靠日本人而在經濟上陷入窘境的恩師。直到陳抱一先生去世,也未曾向外人透露過半個字。
四幅油畫被中國美術館收藏
1949年10月后,關紫蘭住進了上海虹口區溧陽路上的寓所,與魯迅居住的大陸新村的山陰路僅一條小馬路之隔。在這里,她度過了她的后半生。
新中國的誕生和建國初期的建設高潮,著實地感染了關紫蘭,她開始嘗試畫一些反映時代變化的新題材。1963年她被聘為上海文史研究館館員,同時又成為上海美術家協會會員和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在美協的組織下,她積極參加采風和各項創作活動。
關紫蘭來到中國共產黨的建黨地——嘉興南湖,她年事雖高,卻精神矍鑠,即興畫了多幅鉛筆畫速寫,并在現場畫了油畫創作底稿,回滬后在此基礎上完成了有名的油畫《南湖紅船》的創作。
1964年,關紫蘭來到尚在建設中的工人新村——蕃瓜弄。她知道因“一二八”、“八一三”兩次戰爭這里形成了閘北棚戶區,進入1960年代后,政府著手拆除并改造成工人新村,這無疑是新上海發展歷史進程中的一個縮影。關紫蘭由此很激動,創作了油畫《番瓜弄》,并參加了當年美協舉行的油畫展,得到業界的關注。
出于對美好生活的天然敏感性,關紫蘭在這一時期留下了一批具有寫實主義風韻、畫面清朗、反映都市現實生活的作品。如《上海街景》、《靜安寺》等,畫作中標志性建筑影影綽綽,蘇州河邊、黃浦江邊綠樹叢叢,質樸又不甘單調的市民服裝、人們不緊不慢的生活節奏、整潔但不繁華的馬路,關紫蘭用她那嫻熟的畫筆記錄下那個時代的上海獨特風情。
關紫蘭晚年雖鮮有大作問世,但其歷史上各個時期藝術作品的華彩并沒有隨著時光流轉而湮沒。1963年,時任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的江豐發起為中國美術館征集現代畫家作品的工作,經上海美協初選推薦,再由江豐等組成的專家組遴選確定,關紫蘭的油畫作品《少女》、《西湖風景》、《慈菇花》等四幅油畫被中國美術館收藏。中國美術館對《少女》評價道:“畫作中透出東方女性的端麗和大方的氣質,畫家具有把復雜造型簡約、純化的能力,筆觸粗獷、簡樸、洗練,色彩明麗且多施原色,可看出她在日本留學時受到了法國后期印象派和野獸派的影響,兼具中國民間藝術的色彩和造型。《少女》為畫家的代表作之一,畫面洋溢著溫馨親切的氣氛。畫家所作以人物肖像為主,亦有靜物、風景,且善于運用裝飾性紋樣,增加作品的節律感。”
最后歲月后,
“明燈”重放光芒
關紫蘭,這位曾經風華絕代、名噪一時的油畫家,她和很多曾經燦爛開放過、因為各種原因落寞凋謝的早期油畫家一樣,選擇離開世人的視線,讓自己一點點落進塵埃里。試想如果沒有戰爭,如果沒有“文革”對社會環境和文化心境的破壞,他們的藝術生命在那個相對寬松、較少功利和浮躁心理的環境里繼續發展下去,那么我們今天一直所倡導的“民族精神”,會不會已經不再是困擾后輩油畫家們的問題?這我們不得而知。但中國早期現代派油畫藝術的失落,對當代中國油畫造成的損失卻是肯定的。
關紫蘭與世無爭,卻有著簡單而堅定的做人原則。她似乎知道“文革”要來臨似的,在這之前已經很少再畫什么了。據梁雅雯介紹,大致在“文革”前后,經常有人找她調查其他畫家的社會背景材料,使得她非常害怕繪畫這個她曾經熱愛至極的事業。有一點是肯定的,她是有意識把自己藏起來,她擱筆了,她不愿意像有些人那樣違背內心畫一些迎合之作,她更不愿意引起別人的注意,向她打聽別的畫家,出面作證。她希望被遺忘,她不在乎落寞與沉寂。
不過,她果真猜對了,洶涌的“文革”浪潮席卷全國。為防止畫作遭遇不測,家人們將舊作分散保存在家中不顯眼處,甚至無奈地把畫布從畫框中取下包卷起來。葉奇告訴說,好在他們家的墻壁是板條墻,內層是空的。于是,他們將不少畫作密封后放進隔墻,然后在外面重新糊上石灰。所幸后來未遭盛行的“抄家”滅頂之災,否則這內墻中的畫作恐怕也難保不遭劫。
但盡管如此,關紫蘭對生活依然充滿了信心。可能已成她的習慣,她會經常散步到南京東路上的德大西餐館和東海西餐館去喝咖啡,有時興致高,就到地處銅仁路上的上海咖啡館去喝一杯濃濃的咖啡。關紫蘭這種做人的逍遙心態,在激烈的階級斗爭年月里,也是迫不得已的最好方法。
關紫蘭的一生,可謂既清高又矜持,到了晚年,還每月去長春路拐角上的斯維美理發店修飾自己,時常不忘記在身上灑些高檔的進口香水,保持一種飄逸、清麗和積極的人生態度。尤其,她容不得那些“歌功頌德”的作品,認為那不過是垃圾一堆。1958年,關紫蘭相濡以沫的開牙科診所的丈夫去世,使她對人生,對繪畫有了更透徹的看法,也使她更加堅定地踐行著自己對藝術純潔性的堅守。始終不流于時俗,保持著自己的獨立人格。
“文革”后,她對中國美術的發展重新燃起希望,但畢竟年事已高,力不從心了,所以對年輕人充滿期待。1978年,她最疼愛的外孫葉奇參軍入伍。葉奇說,我能夠通過“政審”進入部隊,這對我外婆是種信任和鼓勵。第二年春天,關紫蘭不顧76歲高齡,風塵仆仆地來到野戰軍某部駐地,看望外孫,還抽時間指導有藝術愛好的戰士們作畫和輔導出黑板報。
關紫蘭一生除兩度負笈東瀛外,長期生活在上海。除此,與其最有緣分、去過次數最多、最為鐘情的地方就屬杭州西湖了。這不僅與她作品有關,更重要的是她認為西湖太美了,“濃妝淡抹總相宜”,確非同一般。1927年關紫蘭創作了成名作《悠閑》,畫中人物主角系作者自己,背景便是西湖。1930年創作的《秋水伊人》,作者完全將自己融合于西湖之中,升華為一種理想化的境界。中國美術館收藏的關紫蘭1929年油畫《西湖風景》,更是純粹以西湖為主題的作品,通過俯瞰取景,將西湖的秀麗景致盡入畫中。她的“西湖”系列還有《湖畔》、《三潭印月》等等。梁雅雯告訴說,她母親常以杭州說事。1934年造訪杭州時她還特意光顧當地照相館拍攝留影。關紫蘭會騎馬,還會開車,當年她還曾興致勃勃地駕車游過西湖。
1981年,年近八旬的關紫蘭生前最后一次重游西湖,再次親近她理想中的天國。她對家人說,人死了,什么都沒了,開追悼會,既要別人請假,還要送花圈、送花籃,都要人家花錢,這不好。所以她留給家屬的遺愿是:她過世后,不開追悼會、不要送花圈、不要放哀樂、不要戴黑紗,告別儀式也不要。她生前還幽默地關照家人:“我死后骨灰就撒在西湖里,這樣你們還可以每年去一次杭州。”
1985年6月30日,因心臟病突發,關紫蘭卒于自己的寓所。真是飄然而至,悄然而歸,坦然處世,淡然看塵。關紫蘭——我國第一代的女油畫家就這樣蘭歸幽谷,至善至美。
誠如評論家金冶80年前所言,遠處的“這盞明燈”,最終要發出耀眼的光芒。隨著時間的推移,關紫蘭的作品越來越受人重視和贊賞,她的多幅作品已入選《中國油畫百年圖史》、《中國油畫圖典》、《20世紀中國美術》、《中國女性繪畫史》等大型畫冊;1964年關紫蘭的油畫赴阿根廷展覽;1972年關紫蘭油畫作品《菊花》被日本文化交流協會收藏;1983年關紫蘭的作品《紫羅蘭》參加上海文史館建館30周年藏畫展;1995年關紫蘭的作品《民國婦人》參加上海油畫回顧展。1998年10月,關紫蘭畫于1929年的油畫作品《少女》被國家文化部選中,參加在美國舉辦的中華五千年文化展,這是唯一一幅入展的中國早期女畫家的作品。當畫作在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展出時,人們為之驚訝,可這時關紫蘭已經離開人世13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