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基層選舉報告》是一部中國農民行使民主權利的真實記錄,一卷中國基層民主選舉的歷史縮寫,一部反映人民群眾主體地位和現實生活的文學作品。它為全國人大剛通過的新《選舉法》修正案做出詮釋,為正在修訂的《村民委員會組織法》提供依據。體現出作家的社會責任。
本書以1998年《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頒布以后的山西省河津市城關鎮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為開卷,展示農村民主選舉的恢宏場面和驚心動魄的競爭態勢,反映基層民主“從法律到實踐”的艱難起步;以2002山西省運城市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為題材,分析農村民主選舉中斑駁陸離的選舉萬象,回答基層民主“從理念到程序”的必由之路;以2003年轟動中外的共和國村民選舉第一案——“老窯頭230萬元競選村官”為素材,替無語的主人道白,為億萬農民爭辯吶喊,揭示基層民主“從現象到本質”的內在邏輯;以2006年運城市鳳凰小區“鍋爐房事件”為背景,反映社區居民矢志不渝的維權精神和選舉風云,闡明基層民主“從農村到城市”的并進之勢;以2007年一則新聞報導為引子,以一樁撲朔迷離、震驚中南海的人大代表賄選案為線索,撩開賄選神秘面紗,啟發基層民主“從文化到法治”的哲學思考。思想性和藝術性很強。
該書見證基層民主,記錄選舉全程,代言基層民眾,鞭撻社會不公,頌揚黨的政策,謳歌民主精神,暢言強國之策,弘揚法治理念。主題和立意很高。
全書將基層民主選舉發展的三個階段以“抉擇后起步”、“探索中前進”、“文化上反思”三幅歷史畫卷一一展現在讀者面前。具有啟迪性、前瞻性和邏輯性。
該書涉及中國當代最重要的領域——政治,圍繞中國當代最前沿的課題——民主,直面中國當代最直接的民權——選舉,剖析中國當代最受關注的選舉程序和政治規范——制度。具有時代性、指導性和可操作性。
本書以一個鄉鎮黨委書記的親身經歷,用不可爭辯的事實做出這樣的回答:認為中國國民素質差,不適宜民主的言論當休;違背客觀發展規律,急于在中國實現高度民主的幻想當止;不顧中國國情,照搬國外民主模式的建議當停!
該書最后告訴人們:理念左右走向,細節決定成敗!
《中國基層選舉報告》已經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并改編成28集電視文學劇本《選村官》。
本刊從這期起,連續選載《中國基層選舉報告》的部分內容,以饗讀者。
第一章抉擇后起步
山西省河津市城關鎮第五屆村委會換屆選舉實錄
“三把火”與“下馬威”
人常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我則倒了個個兒,剛上任就被農民先燒了一把。
我是1998年9月9日走馬上任城關鎮黨委書記之職的,到任第三天,就發生了城北村400余名群眾跪街事件,對還沒摸清全鎮情況的我而言,算是個著實不小的“下馬威”。我通過各種渠道,迅速摸清了城北村群體鬧事的原因是村民認為“財務不公開,村務不明白”。上幾屆黨委做了大量的工作,但因為這里地處城區,情況復雜,工作難度可想而知。
1997年4月初,百余名群眾敲鑼打鼓,圍攻鎮政府;6月下旬,400余名群眾圍堵河津市委;7月13日,1000多人的過激行為被市委定性為“七·一三”打砸搶事件;8月初,300余名群眾在省委大門口靜坐,部分人到北京告狀。
摸清城北村的情況之后,我又對其他村進行了了解。
樊家坡村有樊、劉兩姓,樊姓干,劉姓告,劉姓干,樊姓鬧,誰也不愿“在野”。鎮里“借鑒”并“引進”國外多黨制做法,讓樊劉兩家搞“聯合政府”,結果同姓之內又搞起了內耗。無奈,鎮里只好把該村“直轄”起來,黨支部書記、村委主任由鎮機關干部擔任,實行“托管”,但還是不能解決問題。由于矛盾激化,上次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中途流產,兩次市、鎮人大代表選舉候選人得票也過不了半數,還在會場里打得頭破血流。
東窯頭村上次選舉時,發生當眾撕毀票箱和選票事件,公安機關抓了兩個人暫予平息,但卻導致該村兩年來一直無村委會班子,群眾吃水、用電、孩子上學等基本問題無法解決,所有工作無法開展。
西關村原黨支部書記兼村委主任前些年帶領全村人發展養殖業脫貧致富,為全市乃至全區的養殖業發展作出了很大貢獻,曾受到中央和省、地領導的接見和贊許。但由于種種原因,引起群眾不滿,集體上訪不斷。這一切,致使村辦企業虧損額達到570萬,所有賬目至今仍然放在市紀檢委,無人接收,各銀行及投資單位都在逼要欠款。
經鎮黨委研究,我派出幾支力量分頭解決這些村的問題,一支力量配合市委聯合調查組進駐城北,一支力量進駐東窯頭,一支力量解決西關村的上訪問題。鎮上還派了鎮機關二十名干部到樊家坡村逐戶開展調查問卷,試圖從根本上解決歷史遺留問題。
三個多月來,上訪群眾一批又一批,我家門口車水馬龍,我的辦公室門庭若市,誰來都是找一把手的,令我應接不暇。告狀的拍我的桌子,我拿煙盒砸了過去。有人擋我的車,撕扯了我的大衣,我讓派出所把他抓起來,送進了拘留所,他出來后又鬧到我家里,揚言和我拼到底。有人說我是昏官,我罵他是刁民。我免了幾個干部,他們不服,整我的材料。我任命了幾個干部,群眾不同意,狀告到市里。先是10月17日《山西經濟日報》頭版,緊接著中央電視臺《新聞30分》,都對城北村的問題作了批評性報道。
我無奈了!這樣折騰下去,何年何月是個頭?要一件件地處理這些問題,哪朝哪代才能有個完?再說,中央、省、地、市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我怎么能輕松解決呢?我就是渾身是鐵又能打幾個釘子?有沒有一個釜底抽薪、連根解決的辦法呢?我陷入深深地冥思苦想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國家主席簽署命令,《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頒布實施!
“時局”與“抉擇”
1999年的春節,我過得太不輕松。年關時,樊家坡村民在我家里放下紙條:“我村的問題你不解決,大年初一我們還要來!”在我的辦公桌上,放著二十多封要求公開、要求民主的上訪信件。
上訪搞得我焦頭爛額,要是按照以往的模式去處理,恐怕我這一屆也處理不完。我在鄉鎮工作了十幾年,在書記崗位上也干了五六年,什么樣棘手的事都遇過,但這次真的有些束手無策了。
面對農民要求民主的呼聲,我覺得任何解釋都是無力的,任何措施也是無用的。時局、潮流、抉擇,這些屬于政治家們的專用名詞,或許是我這個“品外官”該考慮的了。
春節剛過,城關鎮領導班子第一次會議研究的內容,就是如何從根本上改善干群關系,實現農村長治久安。這是時代賦予我們的重任,也是一次歷史性的會議。會議開了兩天,吵了兩天,但意見逐步趨于一致——選舉。
大家認為,農村當前存在的主要矛盾,無非集中在財務、地基、合同、計劃生育等方面,而這些表面矛盾在深層次上歸根到底還是民主與不民主的矛盾。農民告狀反映問題的實質在此,不安定的根源也在此。選舉雖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至少可以建立一種機制,而這種機制的真正建立,正是一個社會走向文明的必由之路,這是一個時代性的跨越。
大家還認為,一個家庭承包經營制度,一個村民自治制度,一個經濟上的自主權,一個政治上的自治權,一個經濟體制改革,一個政治體制改革,一個生產關系,一個上層建筑,構成農村經濟體制改革和政治體制改革的主框架。經濟體制改革獲得了成功,而政治體制改革相對滯后,民主喊叫了許多年,但在選舉上至今沒有突破上面定人選、下面畫圓圈的方式。如今,這個框框終于被打破,讓農民實行“海選”,真正行使民主權利,這就叫跨越!
關于會不會亂的問題,我們也做了深入分析,認為亂是可能的,但它是暫時的。亂了可以治,而因噎廢食將會斷送生命!
選舉,放開手腳讓農民選舉自己的當家人,依照法律,按民主方式實行村民自治,黨委、政府從處理日常瑣事中超脫出來,在更高層次上加強領導與指導,為農村的長遠發展開辟一條通道。——這就是結論!
選,從哪個村開始?應是先易后難,先簡后繁,取得經驗,全面推廣,這似乎是一條成功之路。但我力主先難后易。我認為,暖箱里烤不出鋼鐵,在平靜的村莊里總結不出能指導動亂村的經驗,而在最難的村子搞試點,成功了是難能可貴的經驗,即使失敗了也會獲得寶貴的教訓。人們常說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其哲理大概也在于此吧。
于是,超常規的做法就這樣定了,以亂、癱、散出名的城北、樊家坡、東窯頭3個村,被列入選舉的首批名單。
議題又轉移到如何組織選舉上。大家的討論更為熱烈,班子分成“兩股”,一股扮演專門找岔的角色,一股扮演對付找岔的角色,一個個可能出現的問題提了出來,一個個解決問題的辦法相繼產生,黨委秘書記了一頁又一頁。眾人拾柴火焰高,在集體的智慧下,一套嚴謹科學的選舉方案逐漸成型。
具體選舉辦法由我親自起草,鎮人大主席原愛強和鎮長李滿剛等領導修改,然后送市民政局領導審核。上上下下反復了十多次,最終形成共有16條內容的選舉辦法及14條注意事項。
成稿之后,黨委秘書問我下一步該咋辦,我打趣說:“送克林頓先生閱,這是不是尊重人權?我看他美國的選舉有無這種程度的民主!”
山雨欲來風滿樓
啟動選舉程序后,又一個問題在城北出現了——選舉委員會產生程序不合法,幾十名群眾輪番反映這個問題。經過調查,我向城北村黨支部書記周志祥下達了這樣的命令:“重來,必須重來!一定要經選民推選,我要親眼見到全體選民的個人簽名!”
城北村選舉委員會就是這樣“返工”出來的。
選舉委員會產生后,城北村的上訪并沒有停止,并且涉及到許多方面。
就這樣,我成了城北村的“書記”,每天接待和處理的,幾乎全是城北的人和事,一會兒沒有城北人上訪,我反倒覺得不正常了。我向辦公室人員及家屬交代:“如果有城北人找我,立即給我打電話,我隨叫隨到。”
3月28日晚,城北村的上訪達到了高潮,我家門口不知停放了多少輛大車、面包車、摩托車、三輪車、自行車。我家里、院里、巷里全是城北村人,數量無法統計。鄰居們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紛紛前來打聽。我使出渾身解數,耐心說服,悉心勸解,直至深夜12點他們才逐步離開……令人欣慰的是,這是迄今為止城北村的最后一次集體上訪!后來我回憶了一下,20多天時間里,我接待城北村群眾足有1000人次。
1999年4月1日,是城北村正式選舉日,這是《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頒布后河津市的首次村民委員會選舉,這是關鍵的一步。
上午9時,數百名選民陸續進入會場,村選舉委員會主任周志祥宣布選舉大會開始。其中一個并不是該村的人引起了我的高度關注——樊劉印。
樊劉印,何其人也?他原是樊家坡村村委主任。1998年11月4日,由我主持的城關鎮黨委會議研究決定,免去樊劉印的村委主任職務。這是中國共產黨河津市城關鎮委員會歷史上最后一次對村委會干部的免職決定。
樊劉印心里自然不服,將這一切都歸結到我的身上,一直耿耿于懷。
他今天來到城北村選舉現場干什么?找岔?煽動鬧事?我心里沒底。我派專人“跟蹤監視”,以防不測。相關人員回告說:“樊劉印是來觀摩選舉的,他到每個投票站觀察、訪問,并無其他舉動。”
樊劉印沒變,他仍想得到自己的權力;樊劉印變了,他想以法律形式要回自己失去的權力。
試點村的選舉確實風風雨雨,競爭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門。但由于選舉程序完善,組織工作嚴密,選舉取得了成功。
4月1日和8日,城北村選舉產生了以米永建為主任的村民委員會。
8月8日,樊家坡村選舉產生了以劉降龍為主任的村民委員會。
9月2日,東窯頭村選舉產生了以呂彥堂為主任的村民委員會。
在這最艱難的3個村的選舉實踐中,我們取得了不少經驗。原先最亂的3個村,變得熱點不熱了,難點不難了,村民氣順了,政局穩定了,再未發生一起上訪事件。《人民日報》連續三次作了報道,山西省信訪局的同志在得知事情原委后,連稱出現了“奇跡”。
在進行認真總結之后,我們對全鎮的選舉工作進行了全面部署。在1999年11月29日的動員大會上,我說:“為了不玷污‘民主’二字的真正含義,城關鎮這次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不劃框框,不定調調,充分發動群眾,讓選民真正行使民主權利,廣泛推行最公平民主的‘海選’方式,只惟選,不惟人,選票就是理,民意就是天!愿意當村官的,不要再找我,找選民要選票去吧!”
但我沒想到,這一發動,將整個選舉炒得火爆起來,局勢變得復雜多變。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