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利益相關者保護路徑分析

摘 要：我國公司法用一般條款規定了公司社會責任以保護利益相關者利益，但這種規定在實踐中不具有可操作性，要求公司經營者在決策時考慮利益相關者利益可能導致經營者對誰都不負責。對于利益相關者利益保護的有效途徑是相關法律的強制性規定與完善的市場競爭、政府監管。

關鍵詞：社會責任；利益相關者；保護

中圖分類號：D922291.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7-0124-03

我國《公司法》在2005年修訂時引進了公司社會責任制度以保護公司利益相關者，其第5條規定，“公司從事經營活動，必須遵守法律、行政法規，遵守社會公德、商業道德，誠實守信，接受政府和社會公眾的監督，承擔社會責任。”這種用一般條款規定社會責任的立法模式在世界上尚屬首創，但它在利益相關者保護方面能發揮多大的功效。還有待檢驗。因此筆者對公司利益相關者的保護路徑進行分析，希望能更進一步認識和檢討公司社會責任制度。

一、公司利益相關者保護問題的提出

1.公司利益相關者保護問題在理論上的提出

法學界最初是以公司社會責任形式提出公司利益相關者問題的。公司社會責任理論最早起源于美國，20世紀30年代美國多德與伯爾教授關于公司社會責任的著名論戰，開創了公司社會責任問題研討的先河。經過長時期的演變與實踐，雖然公司社會責任的概念和內涵人們眾說紛紜，但至今對公司社會責任得到較為廣泛認同的理解是：公司的社會責任就是公司在追求利潤最大化之外對非股東利害關系人，即公司利益相關者的責任。20世紀90年代。公司社會責任與利益相關者理論更是出現了全面結合的趨勢，成為一個研究問題的兩個方面。作為一個名詞，利益相關者在20世紀60年代才出現。“利益相關者”一詞的英文為stakeholders，關于利益相關者的概念學界還沒有形成統一的認識，美國學者克拉克森(Clarkson)對公司的利益相關者所下的定義與此相似：“對于公司及其過去、現在或未來的活動享有或者主張所有權、權利或者利益的自然人或社會團體。這種被主張的權利或者利益源于權利主體或利益主體與公司之間的經營活動，或者公司實施的行為。這種權利或者利益可以是法律意義上的，也可以是道德意義上的：既可以是個體性的，也可以是集體性的。具有類似利益、請求或權利的公司的利害關系人可以劃人同一群體：職工、股東和顧客等”。一般認為利益相關者是所有受公司經營活動影響或者影響公司經營活動的群體。根據我國《深圳證券交易所上市公司社會責任指引》的規定，公司利益相關者是指國家和社會的全面發展、自然環境和資源。以及股東、債權人、職工、客戶、消費者、供應商、社區等。

傳統公司法理論認為，公司是股東投資的，公司就是股東的，在兩權分離情況下，經營者的職責就是使股東的利潤最大化，這是股東投資公司天經地義的結論。但隨著公司實力的強大，公司不顧一切追求利潤所帶來的環境污染。損害債權人利益、職工利益、消費者利益等問題。使學界認識到，公司經營者不能只對股東負責，還要對員工、消費者、社會環境、債權人、社區等利益相關者利益負責，公司要肩負起社會責任，要保護利益相關者的利益，這樣公司制度才能長久發展。圍繞公司社會責任問題展開的爭論引人注目。盡管伯爾“商事公司存在的唯一目的是為其股東們賺錢”的觀點在許多人心中還是根深蒂固難以動搖，但正如魯德教授在1965年撰文所言，“仰賴傳統的營利最大化的理論，并不能導致對于當今公司社會責任的提法的否定。在經營判斷原則的框架之內，存在著許多可以將公司的資金用于有價值的公共福利措施的機會。唯一的限制是公司政策必須與公司的長遠利益有著合理的聯系。”

2.公司利益相關者保護問題在實踐中的提出

在公司發展初期，公司規模普遍較小，公司的存在沒有對社會經濟產生較大影響，當時傳統經濟理論也曾假設。在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的牽引下，公司在追求利潤、為股東營利的過程中就會使社會財富最大化。這是公司存在的價值和根本責任。但隨著公司實力的增大。公司的行為影響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公司以營利為唯一目的的經營方針指導下，公司為了盈利不惜損害消費者的利益、損害債權人的利益，甚至對整個社會的正常存續造成不利局面。比如，近年來引人注目的三鹿“毒奶粉”、“瘦肉精”等食品安全事件，如果食品生產經營公司唯利是圖，多么嚴格的法律都會在實施效果上打折扣。正如馬克思所說：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公司如果把利潤最大化作為唯一目標。它就會為了實現這一目標而不擇手段，為牟取暴利而不惜制售偽劣、不安全食品，無視對消費者的保護等法律規則。再比如，公司為了營利不惜污染環境的事件，2009年的陜西鳳翔兒童血鉛超標事件，據報道陜西省鳳翔縣長青鎮3個村1016名受檢兒童中，有851名兒童血鉛超標。陜西鳳翔縣兒童血鉛超標主要原因是陜西東嶺冶煉公司的鉛排放。雖然肇事企業已全面停產，但令人擔心的是如何才能避免類似事件的發生?因此必須用公司利益相關者保護規則約束公司的營利動機，這是公司利益相關者保護問題被提出和重視的關鍵所在。

各國立法在保護利益相關者呼聲的影響下，逐漸開始注重對利益相關者利益的保護。1984年，美國法學會推出建議性藍本——《公司治理的原則：分析與建議》，其第2條第1款就公司的社會責任明確寫到：公司“(a)與自然人有相同的在法律范圍內行事的義務，(b)負責任的經營行為可以被認為是首要因素，以及(c)可以把合理數量的資財用于公共福利、人道主義、教育和慈善的目的。”該條款對公司社會責任問題從理論研究到立法實踐起了決定性意義。1989年賓夕法尼亞洲議會修改公司法，新的公司法議案賦予被收購公司經理對“利益相關者”負責的權利，而不是只對股東一方負責。美國的利益相關者利益保護運動在世界其他地方也得到了呼應，比如歐洲許多國家致力于建構職工參與制。德國公司治理結構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職工代表在監事會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這種由職工代表和股東代表共同參與的監事會被稱為“共同決定制度”，企業職工在公司監事會中占有一定席位并參與決策，監督已制定的維護職工利益的法規和勞動協議的執行情況，在職工福利方面與資方有對等的表決權，享有對企業生產經營狀況的知情權和質詢權等。但到目前為止，各國對哪種途徑才是保護利益相關者利益的有效方式，并未形成一致看法。

二、我國公司法對公司利益相關者的保護及其不足

我國《公司法》在相關條文中強調了公司對職工、債權人等利益相關者的利益保護。《公司法》第17條規定，公司必須保護職工的合法權益，依法與職工簽訂勞動合同，參加社會保險，加強勞動保護，實現安全生產。公司應當采用多種形式，加強公司職工的職業教育和崗位培訓，提高職工素質。第18條規定，公司職工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會法》組織工會，開展工會活動，維護職工合法權益。公司應當為本公司工會提供必要的活動條件。公司工會代表職工就職工的勞動報酬、工作時間、福利、保險和勞動安全衛生等事項依法與公司簽訂集體合同。公司依照憲法和有關法律的規定，通過職工代表大會或者其他形式，實行民主管理。公司研究決定改制以及經營方面的重大問題、制定重要的規章制度時，應當聽取公司工會的意見，并通過職工代表大會或者其他形式聽取職工的意見和建議。《公司法》還對職工參與公司管理做了具體規定，《公司法》第52條、第118條規定，公司監事會應當包括股東代表和適當比例的公司職工代表，其中職工代表的比例不得低于三分之一，具體比例由公司章程規定。監事會中的職工代表由公司職工通過職工代表大會、職工大會或者其他形式民主選舉產生。股份有限公司設監事會，其成員不得少于三人。《公司法》第68條規定，國有獨資公司董事會成員中應當有公司職工代表。董事會成員中的職工代表由公司職工代表大會選舉產生。第71條規定，國有獨資公司監事會成員不得少于五人。其中職工代表的比例不得低于三分之一，具體比例由公司章程規定。監事會成員中的職工代表由公司職工代表大會選舉產生。我國公司法還注重保護債權人權益，《公司法》第1條即規定，公司法的立法宗旨包括保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而且，公司法規定了較為完善的保護債權人利益的制度，比如《公司法》第20條規定的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要求“公司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公司法還規定了公司最低資本額制度、公司股東不得抽逃出資制度、公司減資必須履行債權人保護程序等。以保護債權人利益。

當然，由于許多學者提出以公司承擔社會責任保護利益相關者的利益，我國《公司法》對公司利益相關者的保護最引人注目的條款便是第5條，按照立法的用語“公司從事經營活動，必須遵守法律、行政法規……承擔社會責任，”“必須”表明社會責任條款應是一個強制性的一般條款。所謂公司社會責任者，乃指營利性的公司，于其決策機關確認某一事項為社會上多數人所希望者后，該營利性公司便應放棄營利之意圖，俾符合多數人對該公司之期望。具體方案，就是改變公司營利目標的唯一性，要求公司經營者在決策時，不僅考慮公司股東還要考慮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將“股東至上”的治理模式改變為共同治理模式；或者將利益相關者納入公司治理，以使每個利益相關者群體都有自己的代表參與公司治理決策，從源頭保護利益相關者利益。學界認為，利益相關者對于公司的經營發展至關重要。鑒于此，在公司治理中將利益相關者納入其框架，公司決策時充分考慮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將利益相關者納入公司治理當中來，對于公司的長期穩定發展、提高績效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而且由于雇員和債權人來自不同的領域。擁有不同層次、不同信息，如果能夠通過參與公司治理，進行有效地溝通，可以減少監督過程中的信息不對稱現象從而形成有效的內部制衡，降低代理成本。“利益相關者理論擴大了公司的委托者范圍，從表面上看，增加了公司的責任負擔，但實質是有利于公司的長期可持續發展的。從整個杜會來講，更是利國利民的福利尋求途徑，對我國構建和諧社會有質的推動作用。”

一些學者認為，公司社會責任已經成為保護公司利益相關者的一個公司法原則，“公司法第5條專門規定了公司應當承擔社會責任，并且將此作為一項公司法的原則規定下來。”但是，公司社會責任條款在實踐中不具有可操作性，要求公司經營者在決策時考慮利害關系人利益可能導致經營者對誰都不負責，如果經營者在決策時有兩個目標，如何判斷他們行為的正確性?這只能成為經營者濫用職權、謀求私利的借口。張維迎就指出“一個職業經理人逃避責任的最好辦法，就是宣布對所有人都負責任。這樣其實他可以不對任何人負責：如果企業虧損了，他可以說，這是為了照顧消費者的利益；反過來，商品提價的時候，他要考慮股東的利益；裁員的時候，他也有道理，因為他要照顧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利益。種“對所有人負責”的方式其實是對任何人都不負責。”而利害關系人參與公司治理，會導致公司董事會勢力分裂，致使經營管理層決策時的大量分歧和低效率，而且消費者等代表進入董事會后如何保持獨立性將是個難題。我國公司法以一般條款抽象規定公司社會責任，在社會責任處理與履行上就極大地擴展了經營者的裁量權，使經營者的行為難以監管。而我國公司治理目前存在的最大問題是經營者濫權，這種規定無疑將加大對經營者的監管難度，使各方利益都難以為經營者所考慮。最后，一般認為公司社會責任既包括法律責任又包括道德責任，有學者就從公司人格本質角度分析公司社會責任，認為公司的社會責任依次包含了(1)具有法律約束力的社會責任；(2)以軟法的形式出現的社會責任；(3)企業自發承擔的更高層次的社會責任。它主要體現為慈善責任等公益性質的責任。將這兩種不同性質的責任規定放在一起來保護公司利益相關者，勢必導致法律與道德界限的混亂。作為法律責任實際上是一種義務，有一種可追究的機制。但作為一種道德責任的社會責任，不僅內容模糊，而且是一種無法追究的義務，缺乏保障機制。

三、公司利益相關者保護路徑的選擇

在公司社會責任問題誕生之前，立法者并不是不關心利益相關者利益的，比如公司法規定在公司清算時，要求以公司資產先清償債權，剩余財產再分配于股東，就是對債權人利益的一種保護。現代社會提供的利益相關者的利益保護途徑有：其一，對于利益相關者的利益，現代國家都建立了法律保護體系，比如勞動法、勞動合同法對職工利益的保護；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產品質量法對消費者利益的保護；合同法、破產法對債權人利益的保護；環境保護法對社區居民居住環境的保護；稅法對政府利益的保護等等，這些法律對利益相關者利益的保護標準是清晰的，不像公司社會責任那樣模糊，只要這些法律得到良好的執行，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就足以維護了。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產品質量法》、《環境保護法》都涉及到了公司利益相關者的保護內容。社會大眾關注公司社會責任，源于公司連基本的法律責任也未履行。其二，按照公司契約理論，公司股東和勞動者、債權人、消費者等按照契約結合起來，他們在結合時就訂立了利益分配契約，按照合約各取所得，當事人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利益所在。比如職工在訂立合同時對工資、保險、安全保護的規定；債權人訂立合同時對利息、擔保權的約定。對于契約自由的缺陷，可以通過行業標準與行業自律規范等各種軟法促進契約的公正訂立和履行，他們在事實上也可起到約束作用。其三，市場的選擇和競爭是維護利益相關者利益更好的壓力，比如消費者在市場上對公司提供產品的選擇，更能促進公司改進產品質量、降低產品價值、視顧客為上帝。員工在勞動市場的跳槽，更能促進公司提供員工待遇，以留住核心人才。所以，如果法律、市場的作用得以真正發揮，以上途徑是更為可行的保護利益相關者的途徑。第四，在市場失靈的地方，政府要解決市場自由體制的缺陷，加強監管和責任追究力度，落實公共事務職能。許多環境污染事故、生產責任事故都與政府監管的缺位有關。“一個社會倡導公司對社會負責，推動體現公司社會責任的監管體制，并不意味著公司法一定要就此做一般性規定，更不是公司法單槍匹馬就能實現這一目標，這需要在整個法律體系中貫穿這一公共政策。”

現在，由于公司社會責任迎合了促進社會持續發展的口號。得到了社會公眾的廣泛認可，各個企業紛紛出臺社會責任報告，急于表明自己不以盈利為最終目標，而是更注重社會公共利益和利益相關者利益，但如果企業真實如此的話，公司還有發展的動力嗎?我們的社會還能快速發展嗎?如果公司沒有發展前途、沒有利潤，拿什么保護利益相關者的利益?所以，筆者認為利益相關者的利益是需要維護的，但對公司的要求，應是在遵守環境保護法、勞動法、稅法等外部強制性法律的前提下保護利益相關者利益，并積極發展，不能一味強調社會責任。急于否定公司的營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