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權保障是現代刑事訴訟之靈魂。完善刑事訴訟中的人權保障,是現代刑事訴訟的發展趨勢,也是發揚訴訟民主和健全法制的要求。偵查階段作為刑事訴訟中一個獨立的階段,是實現人權保障的關鍵。在偵查階段,偵查機關擁有強大的偵查權力,這是一把雙刃劍,既可以合法地用于調查取證,也可能被濫用以至于侵犯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因此,在借鑒犯罪嫌疑人權剁保障的國際標準的基礎上,強化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權,賦予犯罪嫌疑人必要的程序性權利,以使犯罪嫌疑人的權利得到有效保障。
關鍵詞: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人權保障
中圖分類號:D63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7-0121-03
“刑事訴訟法中能否充分、有效的保障人權,以及法定人權的范圍及其實現程度,業已成為衡量一個國家的刑事訴訟是否民主、文明、科學、進步的主要標準之一,揭示了一個國家的人權狀況。”刑事訴訟各個階段的訴訟行為都要遵從刑事訴訟目的,刑事訴訟的根本目的在于維護國家的憲法體制和秩序,直接表現為兩個方面,即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在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的關系上,保障人權處于優越地位;但是,“余祥林”、“杜培武”等一些典型案件反映。我國司法實踐中存在強調追究犯罪、忽視保障人權的現象。
在我國,偵查程序是一個獨立的階段,在刑事訴訟中。收集證據、查獲犯罪嫌疑人等許多工作都在偵查階段進行。犯罪嫌疑人一方,從案件一開始即被偵查機關一定程度地控制,實際上處于弱勢地位;而作為強勢地位的偵查機關為了盡快查清犯罪事實,將會把偵查手段使用到最大化。如何規制偵查機關的權力,有效保障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的合法權益,值得我們思考。
一、我國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的缺陷
我國刑事訴訟根植于幾千年專制法律傳統,出于對社會安全、秩序價值的追求,人們憎惡犯罪。有著強烈的懲罰犯罪的愿望,導致在偵查程序設置上優先考慮懲罰犯罪,為了懲罰犯罪甚至可以犧牲部分個人利益。刑事訴訟一度被看作專政工具,其主要職能就是懲罰犯罪,打擊敵人。為了達到懲罰犯罪的目的,在偵查階段偵查機關擁有幾乎不受限制的強制處分權和廣泛的追訴手段;犯罪嫌疑人雖然處于當事人地位,但對犯罪嫌疑人訴訟權利的保護并沒有得到應有重視。
(一)我國刑事訴訟立法上具有“超職權主義”偵查模式的特點
在司法實踐中,我國刑事訴訟的三大機關,在處理刑事案件時,采用“流水作業線”的方式,作為其中第一道工序的偵查程序并不與審查起訴、審判居于同等地位。毫無疑問地成了整個刑事訴訟的中心。從某種意義上說,真正決定我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命運的程序不是起訴和審判,而是偵查,其主要表現有五點。
1.在“超職權主義”偵查模式下,我國刑事訴訟流程中,有相當長的審前羈押期限作為偵查活動的保障。羈押場所一般在偵查機關的控制之下,偵查機關在訊問犯罪嫌疑人的時間、地點和訊問次數、時間間隔等方面比較隨意。
2.法院不介入偵查活動,一般不對偵查機關的強制偵查行為進行司法審查。
3.檢察機關擁有對偵查行為名義上法律監督權,一般情況下僅通過申訴、信訪等渠道對偵查行為進行事后監督。
4.犯罪嫌疑人不享有沉默權,并對偵查人員的訊問負有“如實回答”的義務。
5.律師在偵查階段的作用受到很大限制。其會見權、調查取證權和閱卷權受到限制,代理犯罪嫌疑人申訴、控告和申請取保候審十分困難。
在該模式下,我國立法上沒有確立作為刑事司法最低公正標準的“反對強迫自證其罪”的權利。《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4條第3項(庚)規定,所有的人“不被強迫作不利于他自己的證言或者強迫承認其犯罪”。但是。我國《刑事訴訟法》第93條規定的是“犯罪嫌疑人對偵查人員的提問”負有“應當如實回答”的義務,沒有賦予犯罪嫌疑人保持沉默或者拒絕回答的權利。我國實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刑事政策,犯罪嫌疑人拒絕陳述往往會被視為“認罪態度不好”而受到從重處罰;犯罪嫌疑人為了避免受到從重處罰,就不得不負起自證其罪的責任,這樣犯罪嫌疑人“如實陳述”的自愿性也難以得到保證。在一些偵查人員心目中。“口供”被認為是“證據之王”;在偵查實踐中,通過訊問取得口供。通常被偵查機關作為最主要、最關鍵的收集證據的方法,犯罪嫌疑人做出有罪供述被看成“重大”偵查成果。在這一利益的驅使下,尤其在偵查人員訊問犯罪嫌疑人時律師不能夠在場。偵查機關往往會為了取得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而不惜采取非法手段,如刑訊逼供、誘供、騙供,很容易造成冤假錯案。

(二)偵查體制上缺乏有效的監督機制,偵查階段超期羈押、不當羈押現象嚴重,嚴重侵犯犯罪嫌疑人的人身自由權利
任何權力的行使,都必須有相應的制約,我國現行的監督機制發揮作用有限。
第一。我國法律對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范圍、監督方式等規定比較原則,檢察機關的監督往往只能在偵查終結后進行事后監督,即使發現偵查階段存在違法現象,除了對個別犯罪嫌疑人造成重傷等嚴重事件需要查處之外,其他侵犯犯罪嫌疑人人身權利和訴訟權利的問題,大都不了了之。同時,檢察機關集偵查權與監督權于一身,偵查監督能否有效控制自偵行為。值得懷疑。
第二,內部的監督流于形式。雖然公安機關內部設有監督部門對各種案件進行監督、審查,只不過是一種形式上的監督;上級對下級的監督,力度又不夠。由于執法過錯責任的追究不落實,不到位,內部的監督就難以形成合力,就難以遏制違法行為的發生。
第三,律師和社會的監督難以實施。在偵查階段,由于律師的會見權、閱卷權等權利受到限制。對于違法行為的監督無從談起。況且,偵查一般是處于隱秘的調查取證,偵查的不透明性,外界難以知曉偵查人員有無違法行為,對于違法行為的“監督”更是無從談起。我國法律賦予了偵查機關強大的偵查權,這種權力在我國監督機制存在缺陷的情況下。往往導致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利受到侵犯。
另外,由于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的羈押期限的不確定性,使我國的超期羈押行為得不到有效規制。如根據《刑事訴訟法》第69、124、126、127、134條的規定。公安機關的拘留一般可達到7天(對于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伙作案的重大嫌疑分子可達30天);檢察機關的自偵案件的拘留期限可以達到14天;逮捕后的偵查羈押期限一般為2個月,對于不同的情況,還可以不斷延長,最長累計可達7個月。更為嚴重的是,根據《刑事訴訟法》128條規定,“發現犯罪嫌疑人另有重要罪行的”,偵查機關有權“自發現之日起重新計算偵查羈押期限”;犯罪嫌疑人不講真實姓名、住址、身份不明的,偵查羈押期限自查清其身份之日起計算。這樣不明確的羈押期限。不利于我國的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權利的保障。而且,根據《刑事訴訟法》第140條規定,偵查機關往往利用長期以來形成的“相互配合”關系。通過案件形式上的訴訟階段轉移“爭取”羈押期限。偵查機關不能在法定羈押期限內偵查終結。就通過“虛假地”移送審查起訴并退回補充偵查的形式繼續偵查并羈押犯罪嫌疑人。
(三)司法實踐中,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獲得律師幫助權受到極大的限制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96條的規定賦予了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可以獲得律師幫助的權利,律師可以盡快介入訴訟,以便及時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幫助,盡快收集有關證據為犯罪嫌疑人代理申訴、控告和申請取保候審,有效防止偵查過程中刑訊逼供等非法行為。但是,我國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獲得律師幫助的情況并不盡如人意。
按照我國《刑事訴訟法》第96條的規定,偵查機關第一次訊問或者采取強制措施之日,就應當是律師參與訴訟之時。但法律未明確規定偵查人員的告知義務和期限以及不告知將承擔的不利后果,一些偵查人員認為律師介入會影響案件的偵查,就不告知其聘請律師權;一些偵查人員會告訴犯罪嫌疑人,偵查階段律師作用不大,建議犯罪嫌疑人放棄聘請律師的權利。因此,得不到律師專業知識和能力的幫助而本身就處于弱勢地位的犯罪嫌疑人,其合法權利難以得到有效保護,這就為刑訊逼供、非法羈押等違法行為提供了機會。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關于刑事訴訟法實施中若干問題的規定》第9條規定:“刑事訴訟法第九十六條規定的‘涉及國家秘密的案件’,是指案情或者性質涉及國家秘密的案件。不能因刑事案件偵查過程中的有關材料和處理意見需要保守秘密而作為涉及國家秘密的案件”。關于“案情或者性質涉及國家秘密”這一規定具有極大的模糊性,偵查人員為了盡快破案,往往會以案件“涉及國家秘密”為由,禁止或限制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即使律師會見到了犯罪嫌疑人,偵查機關對會見的時間、地點、次數等還要進行不同程度的限制。如法律規定“可以派員”和“不派員在場”的,也變成了當然派員、案案派員,不僅監督談話,而且還限制談話內容等等。雖然2007年修訂的《律師法》第33條規定了辯護律師的直接會見權,但因與現行《刑事訴訟法》特別是公安機關的一些內部規定沖突,在司法實踐中該條款難以得到兌現。
由于律師的調查權以他人的同意、檢法的批準為前提,而且法律也沒規定什么情況下必須同意,什么情況下才可以拒絕,事實上,是否批準的酌定權賦予給了檢法的辦案人員。因為控辯的對立性,檢方批準律師取證的可能性近乎為零。辯護律師的調查工作難以開展。
二、完善我國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制度的建議
(一)盡快修改現行《刑事訴訟法》,協調其與《律師法)的明顯矛盾。強化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權,賦予犯罪嫌疑人沉默權,明確偵查階段律師的辯護權
根據現行研Ⅱ事訴訟法》的規定,除公安機關逮捕犯罪嫌疑人需經檢察機關批準之外。偵查機關享有的其他強制措施和專門性調查手段,幾乎不受其他任何機關的審查和制約;相反,律師會見、調查等受到種種不當限制。這些規定不僅與修訂的《律師法》沖突,而且與聯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以及《關于律師作用的基本原則》不一致。我國應當借鑒聯合國相關公約的規定,修改現行刑事訴訟法》。
第一,強化檢察機關的監督權。我國有必要建立事前、事中、事后全方面的法律監督,通過“偵檢關系”改革。有效地解決檢察機關事后監督的被動性,提升檢察機關的監督能力。在整個偵查過程中,檢察機關對偵查行為,進行及時有效的引導和監督,從而避免非法行為的發生,更好地保障犯罪嫌疑人權利。建議賦予檢察機關具有立案和撤案的控制權、對違法的偵查活動有建議處罰權。
第二,賦予犯罪嫌疑人沉默權。我國偵查機關擁有很多偵查強制手段,如果不賦予犯罪嫌疑人“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的權利,那么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利就無法保障,司法實踐中就難免發生刑訊逼供事件。犯罪嫌疑人有權保持沉默,是防止偵查機關強制其作不利于自己證言的最有效的手段,就可以防止偵查機關為達到定罪結局而不擇手段地使用非法手段,從而在偵查階段最大限度地實現訴訟平衡。賦予犯罪嫌疑人沉默權,不是禁止犯罪嫌疑人作證或進行自由的供述,也沒有斷絕偵查人員從犯罪嫌疑人獲取自由供述的渠道,而是從制度上保證犯罪嫌疑人所作陳述的自愿性。沉默權的設立,不僅保障了犯罪嫌疑人人格尊嚴等基本人權,實現控辯雙方地位的平等;而且有助于根除司法實踐中“有罪推定”的錯誤思想,改變以口供為主的舊觀念,防止刑訊逼供等非法行為的發生,從而維護司法公正,有效保障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
在法律中明確規定沉默權,具體而言:一是取消犯罪嫌疑人“如實回答”的義務,并建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要明確規定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中有權保持沉默。對于通過違法取得的并非處于被詢問人自由意志的“自白”(自白就是由被指控犯罪的人對其犯罪所做的陳述或暗示的推論的承認。筆者注。)應當進行排除,明確規定凡采用刑訊逼供或者威脅、引誘、欺騙等非法方法取得的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不得作為指控和定案的根據。二是建立權利告知程序。只有犯罪嫌疑人知道自己享有沉默權,他們才有可能行使沉默權。在偵查階段,偵查人員開始訊問犯罪嫌疑人之前,應當有義務明確告訴犯罪嫌疑人享有沉默的權利,并將犯罪嫌疑人的回答記錄在案。當犯罪嫌疑人要求行使沉默權時,訊問應當終止。三是沉默權行使的例外情況。在一些情況中,如果犯罪嫌疑人保持沉默,將導致對其不利的推論:在組織、領導、參與恐怖組織罪以及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中。如果犯罪嫌疑人保持沉默將導致對其不利的推論:在犯罪嫌疑人被發現處或者其人身或衣服上,發現有與犯罪有關的可疑物,而犯罪嫌疑人拒不解釋其原因時。可以做出對犯罪嫌疑人不利的推定;犯罪嫌疑人被發現在犯罪現場附近,而又不解釋原因時,可以作出對其不利的推論;涉及國家安全或公共安全的,犯罪嫌疑人保持沉默的,可以作出對其不利的推論。
第三,賦予犯罪嫌疑人及時被告知獲得律師辯護的權利。我國法律應當明確規定,在犯罪嫌疑人被第一次訊問或采取強制措施時,偵查機關應使用統一格式的“告知書”告訴犯罪嫌疑人獲得律師辯護的權利。如果偵查人員不予告知的,應承擔法律上的不利后果,如犯罪嫌疑人可以主張偵查程序違法,相關責任人員被迫究相應責任,等等。
第四,賦予辯護律師在場權。明確規定偵查機關訊問犯罪嫌疑人時應當通知其律師在場,這樣可以有效遏制偵查機關的違法行為,增加偵查的透明性、公開性,有效保障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
第五,明確保障辯護律師的會見權、調查取證權和閱卷權的相關措施。在法律上對“涉及國家秘密的案件’作出明確的界定,除涉及國家秘密的案件外,律師有權根據犯罪嫌疑人的請求或根據案情需要,憑相關手續直接會見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偵查機關不得阻撓;對違反法律規定的偵查人員,明確追究其相應的法律責任。
關于律師具體的會見方式,聯合國《關于律師作用的基本原則》第8條規定:“遭逮捕、拘留或監禁的所有人應有充分機會、時間和便利條件,毫無遲疑地、在不被竊聽、不經檢查和完全保密的情況下接受律師來訪和律師協商。這種協商可在執法人員能看見但聽不見的范圍內進行。”我國應借鑒這一規則,規定律師會見時,偵查人員在場的方式應采用目光監視為宜,以不能聽見談話內容為度。并規定會見時偵查機關不得監聽、監控、錄音。
(二)轉變偵查人員的執法觀念,提高偵查人員的法律素質
首先,樹立法治觀念,樹立法律至上的思想。法治理念,要求偵查人員作為國家偵查權的執行者有義務保障犯罪嫌疑人的各項合法權利。
其次,還必須樹立人權保障觀念。應該努力消除過去“重實體、輕程序”,“重懲罰犯罪、輕人權保護”的落后觀念,樹立程序與實體并重,打擊與保護并重,懲罰犯罪與保護人權并重的現代偵查觀念,促進犯罪嫌疑人權利的保障。
再次,還須正確看待律師參與偵查活動的行為,律師作為社會法律工作者,其最終目的也是為了正確適用法律。從而保障司法的公正。
徒法不足以自行。再好的制度,要靠人去執行。只有執行人員的素質比較高時,制度才可以運行得更好。因此。必須提高偵查人員自身的法律素質,對現有在職偵查人員進行長期有效的、多渠道的、大范圍的培訓工作,加大偵查人員任職期間的考核力度,提高偵查人員的執法水平和辦案質量,真正讓知法、懂法、守法的人員來執法,從而減少因偵查人員個人的專業水平、道德素質問題侵犯犯罪嫌疑人的非法行為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