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專業化到“碎片化”

摘 要：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的影響問題一直為思想家所關注。原本作為促進人的能力專業化發展有效手段的社會分工，又成為導致人的片面、畸形發展的根源。這是因為，在人類勞動發展過程中，勞動者與生產資料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改變；勞動者的地位發生了改變；資本主義私有制關系與社會分工的結合徹底改變了人類生產方式。

關鍵詞：社會分工：人的發展

中圖分類號：C9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004-0544(2010)07-0044-03

人類需要的多樣性決定了人類勞動的無限多樣性，人類勞動的無限多樣性和個人勞動能力的有限性決定了社會分工的必要性。社會分工恰好能為個體劃分出相對固定的勞動范圍，并使個體在其中獲得并積累專門的知識、技能和技巧。為什么原本作為促進人的能力專業化發展有效手段的社會分工，卻又將人推向“碎片化”發展的深淵?在人類生產勞動發展的歷史中。人類生產勞動的目的、生產勞動的要素與要素之間的結合方式發生了哪些變化?資本主義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這一切都必須到人類生產勞動的歷史長河中去尋找答案。

一、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的影響的理論史

古代社會開始，思想家們就已經將社會分工與人的發展問題相聯系，探討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的影響，但人們只是看到了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的片面影響。只有馬克思，在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的影響問題上進行了辯證的分析。在他看來，社會分工既能促進人的能力發展，也是人的畸形、片面發展的根源。關于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的影響問題，歷史上有以下三種不同的觀點。

第一，社會分工能促進人的能力發展。我國古代的管仲認為，社會分工有利于集中人的精神、意志。提高人的勞動能力。管仲說：“夫民必知務，然后心一，心一然后志專，心一而意專。”(《乘馬》)荀子認為，社會分工有助于在人們之間形成戰勝萬物的力量。他說：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義。故義以分則和，和則一，一則多力，多力則強，強則勝物”(《王制》)。柏拉圖認為，社會分工是促進人的能力專業化發展的有效手段。在柏拉圖看來，人們的稟性、才能是有區別的，適合于各種類型的工作。并且。人們的才能是有限的，必須有所限制才能發展。柏拉圖說：“只要每個人在恰當的時候干適應他性格的工作，放棄其他的事情，專搞一行，這樣就會每種東西生產得又多又好”。斯密認為，社會分工能提高勞動者的生產效率。原因有三：“第一，勞動者的技巧因業專而日進；第二，由一種工作轉到另一種工作，通常需損失不少時間，有了分工，就可以免除這種損失；第三，許多簡化勞動和縮減勞動的機械的發明。使一個人能夠做許多人的工作。”

第二，社會分工導致了人的片面發展。在馬克思之前，已有古典政治經濟學家和空想社會主義者注意到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的消極影響。例如，舒爾茨在《生產勞動》中指出：“工廠工人的死亡率較高尤其表明了這種分工的弊病……人們借助于機器來勞動和人們作為機器來勞動，這兩者之間的巨大差別并沒有……受到人們的注意。”薩伊指出：“分工可以增加社會產品，社會威力和社會享受，但是它剝奪、降低每一單個人的能力。”空想社會主義者也認識到社會分工造成了人的片面發展問題。在空想社會主義者看來，社會分工造成的勞動活動的局限性是人的畸形發展的根本原因。傅立葉認為，分工破壞了人的本性和體力、智力的全面發展。歐文認為，由于種種分工，現代人同他所能發展到的高度比較起來，只不過是一小塊殘缺不全的碎片而已。

第三，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具有雙重影響。馬克思認為，社會分工既能促進人的能力發展，也制約著人的發展，是人的片面、畸形發展的根源。首先，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具有促進作用。這種促進作用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其一，社會分工有利于提高勞動技能和總結勞動經驗。社會活動的范圍是無限的，而每個個體的能力是有限的，任何個體都無法以其有限的能力去涉足無限的活動領域。而社會分工恰好為個體劃分出相對固定的活動范廚，并使其在其中獲得專門的知識、技能和技巧，并將這種知識、技能和技巧流傳下去：“這樣獲得的技術上的訣竅就能鞏固、積累并迅速地傳下去。”其二，社會分工能將有限的個體能力整合為類整體的能力。社會分工具有獨特的整合功能。能將有限的個體能力整合為全面的人類能力。各個個體片面的能力集合起來形成的力量，同單個勞動者的力量的機械總和有本質的差別，它能擺脫個體的局限，擴大活動范圍，縮短勞動時間，形成單個人不可發揮出來的巨大力量。馬克思指出，“勞動者在有計劃地同別人共同工作中，擺脫了他的個人局限，并發揮出他的種屬能力。”古羅馬的巨大工程、古中國的長城和古埃及的金字塔都是這種種屬能力創造出來的奇跡。因此，馬克思說：“分工是迄今為止歷史的主要力量之一”。

其次，社會分工制約著人的發展。社會分工在促進人的發展的同時，也是人的片面發展的根源。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的制約作用體現為以下兩個方面：其一。社會分工造成了人的勞動、活動的固定性、片面性。馬克思認為，社會分工使個人被限制在狹小的活動范圍內，個人的活動表現為固定性、片面性。由于勞動者的活動終身固定于狹小的范圍，因而使個人的知識、技能和技巧具有極大的片面性，個人的發展是畸形的。馬克思指出，“當分工一出現以后，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一定的特殊的活動范圍，這個范圍是強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這個范圍……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資料，他就始終應該是這樣的人。”人類為了謀生，不得不終身從事這種固定性、片面性的勞動。即使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人們依然沒有完全擺脫在“狹窄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自身的命運。勞動依然是人類謀生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其二，社會分工造成了人們之間社會關系的對抗性。只要這種對抗性社會關系存在。人們就不可能獲得全面發展。馬克思認為。社會分工造成了階級、國家之間的對立以及體腦、城鄉、工農的分離，從而造成了對抗性的社會關系，使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呈現出對抗性、強制性和不平等性。對抗性社會關系的結果就是“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當人同自身相對立的時候。他也同他人相對立。”準這種對抗性社會關系中，對立面雙方都只能片面發展。社會分工造成了體腦、城鄉、工農的分離。從而使居住在城市和鄉村的人都得到片面的發展，這就是所謂的“城市動物”和“鄉村動物”。正如恩格斯指出：“第一次社會大分工，即城市和鄉村的分離。立即使農村人口陷入數千年的愚昧狀況。使城市居民受到各自的專門手藝的奴役。它破壞了農村居民的精神發展的基礎和城市居民的體力發展的基礎。”

二、社會分工導致人的“碎片化”發展的原因分析

為什么原本作為促進人的能力專業化發展有效手段的社會分工。卻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又成為導致人的“碎片化”發展的根源?這是因為，在人類生產勞動的發展過程中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

首先。人類生產勞動過程中生產資料與勞動者關系發生了改變。在人類歷史發展的過程中，生產資料與勞動者的關系經歷了結合和分裂的過程。在資本主義社會之前。勞動者與生產資料是結合在一起的。“在資本主義生產出現以前，即在中世紀，普遍地存在著以勞動者私人占有生產資料為基礎的小生產：小農、自由農或依附農的農業和城市的手工業。勞動資料一土地、農具、作坊、手工業工具——都是個人的勞動資料……它們也照例是屬于生產者自己的。”因而，勞動者對生產過程是關心的，其主體性、創造性能得以發揮：“每個勞工都必須熟悉全部工序，凡是他的工具能夠做的一切他都應當會做；……每一個想當師傅的人都必須全盤掌握本行手藝。正因為如此，所以中世紀的手工業者對于從事本行專業和做好這項專業還有一定的興趣。這種興趣可以達到原始藝術愛好的水平。……因而他們對工作的屈從程度則遠遠超過對本身工作漠不關心的現代工人。”而人類在進入資本主義社會之后，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發生了分離。馬克思指出，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分離是資本主義生產的前提，也是資本主義進一步發展的基礎。資本原始積累開始于“土地同它的勤勞的兒女相脫離”，這是資本主義生產資料與勞動者分離的開始。勞動與生產資料的分離、資本主義所有制是現代一切沖突的根源。勞動產品不再屬于勞動者，這就意味著勞動過程內部出現了沖突。在這種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勞動者與生產資料之間的結合就成為工人之外的力量。在簡單協作和以分工為基礎的工場手工業中，生產條件的改變只體現在勞動者使用共同的勞動條件，如廠房等等，而到了機器大工業階段，生產條件的改變體現在勞動者使用共同的生產工具。這就意味著勞動者與生產資料分離的程度俞強，工人在生產過程中的地位越來越微不足道，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關系更加尖銳對立。“在以使用機器為基礎的機械工廠里，這種變化發展到勞動工具本身。同勞動形式上從屬于資本時情形一樣，這些勞動條件以及它們的改變了的面貌(被勞動本身的社會形式改變了的)，對于工人來說仍然是異己的情況。在使用機器的條件下，這種對立或甚至于異化，發展成為對抗性的矛盾”。資本主義發展至此，資本同雇傭勞動之間的對立發展到勢不兩立的程度，資本不僅是使人的勞動力貶值的手段，也是把它變為過剩勞動力的手段。

其次，人類生產勞動過程中勞動者的地位發生了改變。在資本主義社會以前，人類勞動重視的是產品的質量，因而，勞動者的經驗和技能是生產過程的決定性力量。“在手工業經營下，問題在于產品質量，在于單個工人的特殊技能。師傅作為師傅被認為是精通本行的。他作為師傅的地位，不僅靠占有生產條件，而且靠他個人的一技之長。”而在進入資本主義之后，人類勞動重視的是產品的數量，勞動者在生產過程中的地位因而發生了巨大的逆轉。“在資本的生產條件下。問題一開始就在于數量。因為追求的是交換價值和剩余價值。資本的已經發展的原則恰恰在于，使特殊技能成為多余的，并使手工勞動，即一般直接體力勞動，不管是熟練勞動還是筋肉緊張的勞動，都成為多余的；相反，把技能投入死的自然力。”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工人地位發生改變也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第一階段。作為資本主義生產起點的手工業階段，工人的數量和勞動技能是生產過程的決定性因素。生產過程以人力為主，勞動者的經驗和技能對生產過程具有決定性作用。第二階段，以分工為基礎的工場手工業階段，勞動者成為只承擔局部操作的生產者，但勞動者的技能在生產過程中依然是重要因素。工場手工業分工是“通過手工業活動的分解。勞動工具的專門化，局部工人的形成以及局部工人在一個總機構中的分組和結合”而提高社會生產力的有效手段。在工場手工業分工中，工人成為承擔局部職能的工具。但是，由于工場手工業的技術基礎是手工業，工人的勞動技能和經驗依然是決定勞動效果的決定性因素。工人內部還有熟練和非熟練工人之分。第三階段。以機器為基礎的大工業分工階段，勞動者的經驗、知識、技能被完全地排除掉了。機器生產的特點是，“整個過程是客觀地按其本身的性質分解為各個組成階段，每個局部過程如何完成和各個局部過程如何結合的問題。由力學、化學等等在技術上的應用來解決”。工人的勞動專業化被消滅，工人在生產過程中只是機器的有意識的附屬物，“人們在這里只不過是沒有意識的、動作單調的機器體系的有生命的附件。有意識的附屬物。”工人的勞動進一步被簡單化，工人之間勞動技能的差異消失，只存在年齡和性別的差異，工人在生產過程中的主體性地位完全喪失。因此，到了機器大工業階段，工人完全淪為機器的附庸，工人的勞動力價值徹底地貶值。工人甚至淪為為資本主義生產不需要的過剩人口。

最后，資本主義私有制與社會分工的結合徹底改變了人類生產方式。人類生產方式發生真正的改變是在以分工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工場手工業階段實現的。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確立的初期，人類生產方式并沒有發生實質性的變化。馬克思明確指出：“勞動過程的一般性質并不因為工人是為資本家勞動而不是為自己勞動就發生變化。制靴或紡紗的特定方式和方法起初也不會因資本家的插手就發生變化。……由勞動從屬于資本而引起的生產方式本身的變化，以后才能發生”。以分工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工場手工業實現了勞動對資本的實際上的從屬。人類生產方式才發生實質性的改變。資本在自己的發展過程中不僅使勞動過程在形式上從屬于自己，而且改變了這個過程，賦予生產方式本身以新的形式，從而第一次創造出它所特有的生產方式。馬克思指出，勞動在形式上從屬于資本，指的是工人在資本家的監督下進行強制性勞動。但是工人因其勞動的獨立性在生產過程中還有一定的主體性：而勞動在實際上從屬于資本，指的是勞動者由于自身的勞動失去獨立性，不得不依附于資本主義生產。因為“工場手工業分工的特點是什么呢?那就是局部工人不生產商品。”勞動在實際上從屬于資本，使得勞動過程中的一切生產力成為資本的生產力。這種勞動的結果是勞動過程的一切因素和力量都成為資本的力量，“資本家使用工人的勞動能力，讓他勞動。勞動過程的一切因素——勞動材料、勞動資料以及活勞動能力本身即資本家所購買的勞動能力的活動和消耗——都屬于資本家，因此，整個勞動過程也屬于資本家”。“隨著勞動在實際上從屬于資本，在生產方式本身中，在勞動生產率中，在資本家和工人之間——在生產內部——的關系中，以及在雙方彼此的社會關系中，都發生完全的革命。”這種資本主義私有制決定了資本主義生產的一切，決定了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

古代最偉大的思想家亞里士多德曾經幻想過機器代替人的勞動后人類的幸福生活：“如果每一件工具都能按照命令，或者，甚至按照自己的預想去完成它所擔負的工作，就像代達羅斯的工藝品那樣自己會動作，或者象赫斐斯塔司的鼎那樣會自動執行祭神的工作，如果織布的梭會自己織布，那末師傅就不需要助手，主人就不需要奴隸了。”這是人類對機器減輕勞役之苦的美好憧憬。但現實是，機器的出現，不僅沒有降低人類勞動的強度，將人類從各種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相反，人卻成為了機器的奴隸。這一切都根源于資本主義私人占有制度。資本主義私有制決定了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不是人，或者說不是為了所有人，而是為了資本家能獲得更多的剩余價值。資本家追求利潤最大化的貪婪本性，為了取得最大的剩余價值，通過使用機器的辦法，增加勞動強度，把以前的所謂愉快的勞動反而消滅了。這種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決定了機器生產的目的只在于降低勞動力的價格：“機器的一切改良的一貫目的和趨勢，的確是要完全取消人的勞動，或者是以婦女和兒童的勞動代替成年男工的勞動，以非熟練工人的勞動代替熟練的手工業者的勞動，從而降低勞動的價格。”資本家為了提高生產率必須提高勞動的使用效率，其有效手段就是使用較少的工人進行勞動。機器的資本主義使用讓工人不是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被解放出來，而是成為資本主義相對過剩的人口。因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特殊性在于，它是通過最大限度地節省生產資料和最大限度地浪費人來提高生產效率的，勞動者成為為提高勞動生產率而付出的昂貴代價。

人類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必然使勞動操作從人力轉變為機器，而資本主義的私人占有制決定了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不是解放人的勞動，而是盡量減少勞動力的價格成本。工人的勞動愈簡單化，工人的發展就愈“碎片化”。這就是社會分工對人的發展的影響從專業化到“碎片化”轉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