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侵權糾紛解決機制的比較分析

摘 要：環境侵權糾紛解決機制有訴訟機制和非訴訟機制之分。從法與經濟學的角度看，現有的環境糾紛訴訟解決機制存在著成本過高、案件積壓遲延帶來實質非正義、舉證主體不明確等缺陷，并不能滿足實際生活解決環境糾紛的需要。相反，非訴訟機制在解決環境糾紛方面卻有著獨特的優勢，如程序便捷、靈活、成本低廉、不損害雙方關系等等，更能夠高效便捷的解決越來越多的環境糾紛案件，緩解有限的司法資源所面臨的巨大壓力，是對訴訟機制一種極為重要的補充和彌補。

關鍵詞：環境侵權糾紛；解決機制；比較分析

中圖分類號：D922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7-0127-03

環境糾紛解決機制是指能夠解決因環境侵權而引發的環境糾紛的、彼此之間存在著有機聯系的數種能自我調節、自我實現的社會各種糾紛解決方式、制度所組成的復雜系統。目前，我國在形式上已經形成了一個以訴訟為核心的、綜合性的環境糾紛解決機制。環境糾紛訴訟解決即訴訟方式，環境糾紛非訴訟解決包括民間自行協商方式和調解方式等。為了認知這兩種機制，有必要對這兩種機制進行理論上的比較。

一、基于成本效益角度的比較

著名的“經濟人”假設認為，從事社會經濟活動的人在進行自身行為方式的選擇時往往都要進行多種考慮。其中。成本的支出和所得的收益是最重要的因素。通過進行成本與收益的比較從而采取收益率最大化的行為。糾紛雙方的當事人，最終選擇能使其利益最大化和成本最小化的方式解決糾紛正是基于以上假定的結果。訴訟作為基本的糾紛解決機制，是現代社會實現公平正義所必不可少的制度。但是，其本身卻又有一個無法克服的毒瘤，那就是訴訟的高成本代價。在訴訟中，當事人付出的成本一般主要有以下幾部分構成。

第一，貨幣成本。在現實中，一項訴訟通常包括受理費或其他申請費，勘驗、鑒定、公告、翻譯費，參與訴訟人的交通費、住宿費、生活費、和誤工補貼費等費用，訴訟保全費用，執行費用等。這些成本的承擔有“公共負擔”和“當事人負擔”兩種模式。在我國現階段，“根據一般觀察似乎能夠推測，在現實中‘當事人負擔’是遠較‘公共負擔’普遍的情形”。然而訴訟作為一種固定的制度設計，它的運作就必須獲得持續充足的資金支持，政府作為一個公共管理機關，自然要承擔起這部分支出。不過，從實現和保障正義的角度來看，二者的關系應當是“公共負擔”為主，“當事人負擔”為輔，而不能顛倒。事實上，有學者在考察了我國某法院從1996年到2000年間每年的總收入中財政撥款和裁判費用比例的基礎上指出，“雖然缺乏更多的資料，但現有資料表明裁判費用收入支持著法院的運作，這是在全國范圍內能普遍成立的一個結論。”

第二，機會成本。機會成本是指一種真實存在的用已喪失的收益來評價的概念成本。它不同于實際性的貨幣支出，而是在幾種可供選擇的方案中采納某一種方案而放棄其他最優方案所損失的利益。機會成本的產生源于選擇的多樣性和可替代性。如果只有一種選擇的可能，機會成本就無從談起。對于訴訟而言，其機會成本就是未選擇其他非訴訟解決方式而喪失的潛在收益，如較少的費用支出。較短的時間花費以及人際關系的保持等等。相較于非訴訟方式而言，其機會成本更大。

第三，風險成本。風險成本是指由于風險的存在和風險事故發生后人們所必須支出的費用和預期經濟利益的減少。以下僅以舉例說明環境糾紛解決機制中風險成本的存在，相關數據為方便進行計算而假設的。在解決環境糾紛時，當事人有兩種選擇，一是訴訟(S)，勝訴時可獲得200元，敗訴時獲得100元，勝訴、敗訴的幾率均為0.5；二是非訴訟(F)，和解成功的所得為151元，概率為0.99，和解不成的所得為51元，概率為0.01。

兩種選擇的均值或期望值：ES=0.5*200+0.5*100=150(元)；

EF=0.99*151+0.11*51=150(元)

在變量分析中我們常用實際結果值與期望的方差來表示風險的大小，由此，我們可以量化這兩種選擇的風險。

ds2=0.5*(200-150)2+0.5*(100-150)2=2500

dF2＝0.99*(151-150)2+0.01*(51-150)2=99

我們可以看到，第一種選擇的風險遠遠大于第二種，即使是在期望值相同的情況下。

第四，時間成本。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46條規定，“人民法院適用簡易程序審理案件，應當在立案之日起3個月內審結”，第135條規定，“……適用普通程序審理的案件，應當在立案之日起6個月內審結。有特殊情況需要延長的，……可以延長6個月，……”。從時限規定上來看，雖然是對審期上限的規定，但對于當事人來說，時間跨度還是較長的。時間作為一種資源要素，它在訴訟上的過多投入，必然會擠占在其他更具效率的生產性活動上的投入，從而降低收益或產出量。審判時限越長，對當事人的資源占用的就越多，其付出的成本也就越大。

與此相對。非訴訟方式由于不啟動司法審判程序，而是在審判機制之外尋找糾紛的解決方法，程序簡單、便捷、靈活，所花費的時間期限很短。它通過一些營利或非營利性的機構或者具有權威的個人在糾紛當事人之間進行斡旋調停。從而促使糾紛的解決。非訴訟方式的貨幣成本根據其形式、性質和功能的不同而不同。一般具有社會公益性質的非訴訟程序或非營利性組織免收或少收手續費。對于民間的非訴訟糾紛解決程序，因其多為地方性的，往往由地方威望進行調解，幾乎無需手續費，即使有，當事人及調解人員的差旅費、報酬等也是較低的。

由此可見，選擇非訴訟解決糾紛，其費用支出、精力消耗、風險系數等都是很小的。即使審判能夠完美的實現正義，但是為此需要付出過于高昂的代價。因此人們往往舍訴訟而取非訴訟方式解決環境糾紛。

二、基于社會正義視角的比較

對行為的評判可以通過兩個方面來進行，其一是行為的步驟、方式和方法；其二是行為的結果。解決糾紛即屬于人類社會行為之一。因而同樣可能存在兩種評價方式和偏好選擇。注重行為步驟、方法、和處理方式的正當性、規范化。不僅使行為過程本身體現對行為者的保護、尊重，而且使該過程體現出近現代理性觀念所要求的可計算性和可預測性。注重行為結果符合正義觀念，不過分關注行為的方式、步驟和程序是為實質正義。

司法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而實現司法的一個最重要的途徑就是訴訟。訴訟機制作為一種傳統而悠久的糾紛解決方式，在實踐中已經形成了一套完善而嚴密的程序體系。如訴訟類型的劃分、庭審的進行、舉證責任的分配、證人證據的規定等等，其原旨在于追求程序上的正義。可以說正是由于這種嚴密的程序及其所代表的公正性，使得人們相信其是實現正義的最后底線。然而，環境糾紛訴訟解決方面，程序正義方面的瓶頸表現在以下方面。

第一，在短期相對穩定的司法資源條件下，隨著大量環境糾紛案件涌入法院，法院面臨著不可承受之重。訴訟程序的嚴格性、庭審的復雜性，使得法院根本不可能迅速而又合法的解決這些糾紛，從而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案件的積壓和遲延。而對于環境問題的受害者來說，其提起訴訟的初衷就在于迅速及時的要求致害者停止污染或破壞環境，避免繼續受到損害。這種情況下。受害者即使得到了公正的判決書，但這種遲來的正義早已將公正判決的預期效用抵消。而事實上受害人是否能得到公正的判決仍不確定，“非黑即白”的解決結果總是與當事人的期望相距甚遠的。案件的遲延解決不僅使受害者難以得到預期的效果，同時還大大加重了其負擔，使受害者付出更多的時間成本和機會成本，從而最終影響環境糾紛的訴訟解決的預期效果。

第二，環境訴訟舉證困難。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第74條規定，因環境污染引起的侵權事實，被告否認的，由被告負責舉證，并非對所有的環境污染訴訟都實行舉證責任倒置。這一規定從表面上看與傳統的民事訴訟遵循的“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相比，對環境問題受害者來說是福音。但是，此規定本身就存在著重大的缺陷。在環境污染損害案件中，一部分本來應該由原告承擔的舉證責任轉化為由被告承擔，原告只需提出表面的證據，證明污染者已有污染行為或可能有污染行為。如果被告舉不出有力的證據來證明該污染、破壞結果不是其行為所致。法院就可以認定被告的行為與所造成的損害之間有因果關系。但是原告應該舉出什么樣的表面證據，舉證責任才能發生轉移呢?這是《意見》所沒有言明的，也沒有相應的解釋或權威的判例公布。在司法實踐中，很多的法官以該條規定存在缺陷而對其接受是有所保留的，甚至置若罔聞。因此，舉證責任實際上還是落在了受害者身上。但是在科學技術高度發達、生產工藝技術嚴格保密的情況下，要讓沒有專業知識和技術裝備條件的受害人證明被告人從事了何種侵權行為、其侵害行為與受害人所受損害之間有什么樣的因果關系、以及侵害人在主觀上有無故意或過失等。將是非常困難的。都與此同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又規定對于負有舉證責任的一方，如果不能在法定的期限內舉出相應的證據，就要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因此，在大部分環境訴訟中，受害方總是因為舉不出證據而敗訴，從而沒有得到相應的公正救濟。繼續遭受環境問題的侵害。

第三，環境訴訟規則缺位。現行的通常做法是將環境糾紛訴訟分別按民事訴訟、行政訴訟和刑事訴訟受理。并且適用各自的規則和程序。然而，在這種體制下，環境糾紛訴訟實際可能面臨著許多的尷尬。常出現一些在一般的民事訴訟和行政訴訟中的“非正常”現象。比如，在將環境糾紛作為行政訴訟受理時，由于《環境保護法》第41條第2款規定：對于“賠償責任和賠償金額的糾紛，可以根據當事人的請求，由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或者其他依照法律規定行使環境監督管理權的部門處理；當事人對處理決定不服的，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訴。……”因此，對于環境糾紛當事人的申請，環保部門有兩種選擇，一種是不受理，另一種是受理。對于環保部門不受理當事人申請的情況，當事人可以行政不作為為由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此時法院的判決結果也只有兩種：要么駁回當事人的訴訟請求，這種判決顯然是毫無根據的；要么判決環保部門履行職責，依法處理當事人有關賠償責任和賠償金額的申請，這是法院的正確判決。然而，事實上，法院的正確判決是沒有意義的。因為現行的立法解釋表明，環保部門的處理是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只要當事人不服，雙方都可提起民事訴訟。因此，法院可以要求環保部門履行職責，但卻不能對其履行職責的后果進行裁判。這樣就等于以立法的形式賦予了當事人的最終決定權，客觀上等于替代法院對環保部門的行為進行了效力認定，從而使人民法院不如當事人的權力大，這是尷尬之一。其次，在環境民事訴訟中關于環保部門所做的調查及其結論的適用。民事訴訟的一般原理認為，任何民事訴訟主體均無權動用國家公權力為自己的訴訟進行取證；其次，一切證據資料在未經開庭質證和認證之前，并不具有法律效力。很顯然，環保部門的調查結論是公權力行使的結果，從學理上不應該成為環境民事訴訟中原告據以主張自己權利的依據。但是前面已經論述過受害人舉證的不能，如果不把環保部門的調查結論作為證據引用，那受害者將無法提起訴訟，似乎也有不妥，而另一方面，如果法院把明顯違背民事訴訟基本原則的職權行為作為證據，那么這種訴訟還是不是民事訴訟呢?退一步說，如果法院將其作為證據使用，那這些證據又該如何審查?因為環保部門的行為并非接受法院或當事人的委托而做出鑒定，而是一個具體的行政行為，民事審判庭是無權對行政行為的效力進行審查的。如果不予審查就會出現兩種情形：一是一方據以提起民事訴訟。要求損害賠償，二是一方對此決定不服提起行政訴訟，要求撤銷環保部門的行政確認行為。隨后就有可能出現民庭以此為依據決定賠償，而行政庭認為該確認違法而予以撤銷，從而出現同一司法機關對環保部門同一行政行為效力的不同認定的荒謬結果。

三、基于社會發展角度的比較

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們對生活在其中的環境的質量要求越來越高。伴隨著權利意識的興起和訴訟萬能主義的泛濫，越來越多的民眾在遇到環境侵權時會選擇以訴訟方式來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然而，如同前文所述。訴訟因其程序的復雜不僅會帶來一些非正義的結果，而且對環境和社會的發展都有著十分不利的影響，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環境糾紛當事人采用訴訟方式解決糾紛的初衷在于利用國家公權力迅速制止環境侵權方的污染破壞環境之行為，使自身的健康等合法利益免遭進一步的潛在威脅。然而，現實的情況是由于庭審程序的繁瑣和機械以及環境侵權本身的潛在性、調查取證極為困難費時等原因使得環境訴訟案件經常不能得到及時的宣判，侵權方的行為得不到有效的遏制。這不僅使當事人的權益得不到及時的維護，而且還使得環境污染和破壞繼續存在，生態平衡面臨許多潛在的威脅。

其次，訴訟的高額費用會使得財富狀況相差懸殊、社會資源初始分配不均的當事人出現司法資源利用上的不平等，即一部分民眾因為承擔不了這一費用而被阻擋在司法程序之外。隨著這種法律資源利用上的不平等在基層被廣泛的認同，人們就會產生一種并且不斷強化的財富與司法資源獲取正相關的錯覺認識。也就是說，人們會普遍的認為有錢才能打官司，沒錢連訴訟費都不能承擔，更不用說打贏官司了。由此導致越來越嚴重的法治信仰危機，而這對我們這樣一個不斷強調并努力要建設社會主義法治的國家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隱患。

當前，我國正處在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進程中。構建和諧社會，在法律上要求：一方面，努力解決法律體系內部不協調的問題，使其成為一個部門齊全、結構嚴謹、程序合理、完整統一的有機整體；另一方面，法律法規的制定和實施必須體現對個人利益、意志和選擇權利的充分尊重，必須充分保障個人的自主性和獨立性。非訴訟解決機制相對于訴訟而言，正符合構建和諧社會在法律上的兩方面要求。它作為訴訟的有效補充，能分擔現行司法體制所不能承擔的一些壓力，是構建和完善現行法律體系的重要方面，并能為現行司法體制無法涵蓋的新糾紛解決提供緩沖；它的非對抗性特點在解決糾紛方面能充分體現個人的意愿和自由，對維護人際關系的穩定、經濟的有序發展、社會文明程度的提高都具有訴訟所沒有的特殊價值。

四、結語

從以上的對比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在訴訟機制解決環境糾紛面臨諸多現實困境時，非訴訟機制作為一種替代性的方式在解決環境糾紛方面有著許多的優勢。作為訴訟制度的有力補充，在與訴訟機制實現功能互動的過程中共同致力于環境糾紛的解決，尋求更好的解決環境糾紛的方式。其功能在于促進社會自治與社會合作，是現代社會尋求以和諧方式解決糾紛的重要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