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戰爭,是我軍第一次和高度現代化武裝的、以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作戰。在戰爭中后期,志愿軍在陸地具備了全面作戰能力,在空中也具備了與美國空軍爭奪局部制空權的能力,雙方在陸地和天空進行了激烈的對抗。我軍現代化水平的提高對后勤保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為是在異國作戰,敵人掌握全面制空權等原因,后勤保障呈現出許多不同以往的特點。
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空軍已經具有完善的戰略打擊能力,其戰略攻擊能力已達到了十分完善的程度。美國空軍在朝鮮戰場上的基本任務分為3類:即戰略轟炸、縱深遮斷攻擊(亦稱“空中阻滯作戰”)和直接對地支援。由于朝鮮戰爭眾所周知的特殊性(中美均未向對方宣戰,也就是說未進入全面戰爭狀態),其戰略轟炸失去了用武之地,只剩下了縱深遮斷攻擊和直接對地支援兩種方式。
為了取得戰爭的勝利,美軍采用了縱深遮斷攻擊的戰術,其目的是剝奪我軍的縱深機動自由、切斷我方后勤補給線、制止我軍增援部隊開進、孤立戰場,以達到削弱我軍前線部隊作戰能力的目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1944年3月,盟國空軍針對在意大利境內亞平寧半島上德軍使用的鐵路線進行了一次空中戰役,當時稱為“空軍協同戰役”,取得了成功,使德軍前線作戰部隊受到了極大削弱,后來冠以“絞殺戰”的名稱。
在朝鮮戰場上,以前自稱“戰無不勝”的美軍卻遭遇我人民志愿軍的沉重打擊。至1951年6月期間,中美抗戰進入了陣地戰時期。美國空軍清楚地知道大量的中國志愿軍部隊和作戰物資正從中國源源不斷地運入朝鮮戰場。他們認為展示其空軍巨大作戰威力的時候到了,他們企圖將朝鮮半島變成昔日的亞平寧半島,通過“絞殺戰”切斷中朝軍隊的后勤補給,削弱中朝軍隊的作戰能力和作戰意志,配合地面攻勢擊潰中朝軍隊,以有利的戰場態勢結束朝鮮戰爭。
1951年夏季,美國在遠東投入朝鮮戰場的空中力量主要由3部分組成,即美國空軍第五航空隊、遠東轟炸機指揮部和美國遠東海軍所屬的艦載航空兵。第五航空隊實力為12個大隊又3個中隊,含由其指揮的海軍陸戰隊航空兵一個聯隊,共有各型飛機900架,全部以南朝鮮為基地,其中6個戰斗轟炸機大隊,裝備F-84、F-80、F-51等型飛機450架;2個戰斗截擊機大隊,裝備F-86、F-80型飛機180架;2個輕轟炸機大隊,裝備B-26輕型轟炸機96架;另外還有戰術偵察大隊和戰術控制大隊等。遠東轟炸機指揮部指揮3個戰略轟炸機大隊和1個偵察中隊,裝備B-29型戰略轟炸機和偵察機110多架,以日本本土和沖繩島為基地。美海軍艦載航空兵經常保持3艘航母支援作戰,裝備各型飛機300多架。以上飛機除陸戰隊航空兵每天以96架次支援第八集團軍地面作戰外,其余作戰飛機幾乎全部投入“絞殺戰”行動中。
1951年7月,夏季的炎熱給朝鮮戰場蒙上了一種臨戰前的緊張氣氛。為了配合地面部隊的“夏季攻勢”,切斷志愿軍的后勤補給,“聯合國軍”總司令李奇微采納美國遠東空軍司令威蘭施的建議,集中美國空軍第五航空隊、遠東轟炸機群和遠東艦載航空兵的1200架飛機,對朝鮮北方新安州、西浦、順川三角地帶的鐵路、公路、橋梁,展開了晝夜不停的毀滅性轟炸,美軍將此稱為“空中絞殺戰”。
我于1950年10月進入朝鮮戰場以來,分別經歷了四大戰役,積累了一些戰斗經驗。在美軍發動“絞殺戰”時,我在志愿軍高射炮兵第506團33連16排當炮兵,團部駐初松里。我們團和高炮第524團及獨立高炮第42營、第43營,共同擔負順川地區的防空作戰任務。
朝鮮順川是一個軍事要地,距離平壤60公里,著名的大同江繞城而過,有機場和火車站,及一座12米高、446米長的鐵路橋以及兩座浮橋。滿浦鐵路與平元鐵路也在此交匯,火車經順川可西達平壤、東到元山,是支援我軍東線、中線戰場的咽喉要地。“絞殺戰”開始后,美國空軍便夜以繼日地對順川進行狂轟濫炸。
7月30日下午,盡管熱浪逼人,我們卻不敢有絲毫松懈。下午4時許,我軍遠方對空監視哨報告:發現敵機群向我保衛目標飛來,隨即響起了急促的戰斗警報。
警報聲剛停,隱約可聞的敵機轟鳴聲很快震耳欲聾。敵人的動作可真快啊!僅2分鐘,只見黑壓壓的一群敵機,利用陰云掩護,以2000米高度從東南方向徑直向江橋飛來。當敵機距離我方陣地4500米時,我團第85高炮營立即先敵開火,接著第37高炮營也開始射擊。一串串曳光彈帶著橘紅色光亮從各陣地騰空而起,霎時間,天空中便布滿了白一團、黑一團的爆炸硝煙。
可以看出,這是一些訓練有素的飛行員,敵機雖然遭遇炮擊,卻慌而不亂。敵機一部分向江橋俯沖投彈,另一部分則攻擊高炮陣地,壓制高炮火力。頓時地面上硝煙彌漫,江水被炸彈掀起高高的水柱,凝固汽油彈炸燃了江邊的沙土、野草。
“預備——開炮!”我高炮部隊迎著敵機的瘋狂轟炸,奮力還擊。不一會兒,空中傳來一聲悶響,一架敵機凌空爆炸,碎片像雨點似的散落下來。另一架敵機在俯沖投彈后,還沒來得及拉起來,就被一通炮彈擊中,一頭扎進了洶涌的江水中。
“好啊!又打掉了一架!”我情不自禁高喊起來。
遭到痛擊,敵機更加瘋狂了。有的敵機竟然不要命地俯沖投彈,有的敵機佯裝飛離戰場,迂回到西北方向又重整隊形,編成一路縱隊再次向江橋攻擊。再狡猾的敵人也逃不過我們的眼睛,因為在朝鮮戰場上,我們也是抗美援朝的“老戰士”了。各炮連時刻做好了迎敵準備,一陣猛烈射擊之后,又一架敵機被擊中,拖著濃濃黑煙的敵機像爛醉的酒徒,搖搖晃晃地向遠處墜落下來,其他敵機見勢不妙,不敢戀戰,一窩蜂向南逃竄。
敵機最終落荒而逃,當天夜里,團司令部發出戰況通報:這次來襲敵機共32架,其中,F-4U型戰斗轟炸機24架、F-84型戰斗轟炸機8架。戰斗歷時17分鐘,敵機投彈150顆,我團發射炮彈3163發,擊落敵機3架、擊傷7架。江橋安然無恙,我方無人員傷亡。戰士們聽后發出一陣陣歡呼。
在被擊落的敵機中,有一名美軍飛行員跳傘逃命,卻被我軍抓獲。這名俘虜人高馬大,在中國軍人面前,他一臉沮喪,美國軍官的那種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的痼習此刻已蕩然無存。
通過翻譯的解說,我們才知道俘虜叫弗蘭斯·馬丁,是美國海軍航空隊中尉飛行員,他們是從停泊在日本海的航母上起飛的。從他沮喪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對我軍猛烈的高射炮火仍心有余悸。
“7·30”戰斗的勝利,極大鼓舞了全團指戰員粉碎“空中絞殺戰”的決心和信心。8月10日,軍委防司和東北防司也分別發來通報表揚了我團。
1951年夏天,美軍在朝鮮戰場的天空投了大量的人工增雨彈,致使本來就多雨的朝鮮陰雨不斷,江河暴漲,出現了百年來罕見的大雨季。
1951年8月24日一早,久雨初晴,空氣格外清新。這天一早,王紀友團長讓參謀通知部隊:今天天氣好,敵機可能來襲,要求全團抓緊做好戰斗準備。
8點剛過,我們早早地吃了早餐,每個炮兵戰士都把炮架擦得發亮。我們好像算準敵機要來,果然,8架F-80型戰斗轟炸機(因為副油箱在機翼兩端,我們都叫它“油桃子”)就來襲擊江橋。早已準備好的各炮連隨即展開猛烈射擊,當即擊傷敵機2架,倉皇投彈的敵機趕快飛離了戰場。
第二天,整個上午風平浪靜,陰轉多云的天空飄拂著一朵朵白云。也許敵人被打怕了,我們心里估摸著今天敵機可能不會來了。中午12點多,我們還在吃飯時,38架F-84型戰斗轟炸機分別從正面、東南兩個方向攻擊順川,其中一路轟炸江橋,一路轟炸機場、車站。
想不到美軍和我們玩起了時間差。敵機還沒有飛臨目標,我們那憤怒的炮彈卻早已射向敵機。戰斗中我團又擊傷敵機2架,高炮524團也擊傷敵機1架。當戰斗正激烈進行的時候,11架B-29“超級空中堡壘式”重型轟炸機突然飛臨順川上空。B-29實施的是高空水平投彈,我有效射高只有3000米的“38炮”拿它沒有辦法,但卻是“85炮”發揮火力優勢的極好機會。于是各“85炮”連便集中火力射擊領頭的一架敵機。不一會,該機中彈起火,敵飛行員等紛紛跳傘逃命,一時間,漫天飄開了白色的降落傘。
敵機在與我軍交戰中,雖然屢屢遭遇我軍炮擊,卻也在炮擊后摸索出了一些經驗。我高炮524團1營3連正在射擊較遠飛行的敵機,不料從他們陣地側后方鉆出了12架F-80型戰斗轟炸機。3連已經來不及轉移,陣地被敵機投中3顆炸彈,被炸彈掀起的泥土就像漫天的黑雨“嘩嘩”落下。一顆航空子母彈在陣地上方50米處爆炸,炸出的200多顆子彈如冰雹似地傾瀉下來。連長姜念文當場犧牲;指導員何偉平負傷,但他仍然接替連長指揮戰斗;炮排長方勇軍腹部中彈,腸子流了出來,他掙扎著站立起身,一手托著腸子,一手舉起旗子,指揮全排打出了最后一個齊射才倒下。
指揮儀手余開忠,左胳膊被炸斷,一塊五六厘米長的彈片打進臀部。他咬緊牙,忍著劇痛,自己強行把彈片拔出來,一直堅持到戰斗結束才被抬下陣地。
經過激戰,我們兩個團同61架敵機激戰50分鐘,擊落、擊傷敵機6架,俘虜美國空軍飛行員等10人,但自己也付出了傷亡36人的沉重代價。然而看到保衛目標安全無恙,開往前線的列車暢行無阻,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經過美軍精心策劃的“絞殺戰”,在我志愿軍空軍和防空部隊的沉重打擊下,經過鐵道兵、工兵部隊積極頑強的斗爭,美軍歷時10個月的“空中絞殺戰”徹底破產了。美國自己最后也承認:“事實很明顯,對鐵路線進行的歷時10個月的全面空中封鎖,并沒有將中國軍隊挫傷到足以迫使其接受聯合國軍方面的停戰條件的地步。盡管實施了‘絞殺戰’,中國地面軍隊的力量仍舊穩步地得到了補充。”
歷史的一頁早已翻過,發生在20世紀50年代的那場抗美援朝戰爭,已經成為歷史。如今,我也是一名85歲的老人了,但是,志愿軍高炮戰士與世界上最強大的美國空軍拼死搏殺的精神,卻永遠激勵著我,也激勵著我的后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