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早在2004年就有報道稱,城鎮居民收入差距擴大,高收入組的收入增長顯著快于低收入組,最富有的10%家庭與最貧窮的10%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差距將超過8倍。同時,將有六成城鎮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達不到平均水平,城鄉整體的基尼系數繼續上升,超過0.46……收入分配不公已引起輿論的極大關注。
張曙光:你說得非常對,現在的問題確實已經相當突出。但對于將如何促進社會分配公平的路徑、方式,及如何平衡公平與效率的關系,人們的分歧很大。主要的擔心來自于:強調社會公平會在多大程度上損害效率?
一般情況下,多數學者是從西方經濟學的角度來理解公平對效率的損害。因為市場經濟不能解決公平的問題,市場經濟效率充分發揮后往往會形成經濟結果的不公平,形成貧富分化。但如果政府從經濟結果角度強行再分配,一是會增加經濟成本,二是可能使更能創造財富的人(富人)失去創造財富的積極性,三是可能會讓一些本應努力工作的人(窮人)產生依賴而不再努力工作,從而也一樣會產生公平對效率的損害。
朱敏:從中國社會現狀來看,確實有經濟結果的不公平,但社會矛盾的焦點,似乎更多的是集中在經濟機會的不公平上。
張曙光:現階段中國社會經濟機會不公平的主要原因,在于過多的行業壟斷,過多的行政審批,城鄉分割的二元經濟結構,經濟決策的不透明,蔓延到司法、執法、行政領域里的腐敗行為,法治不健全和市場機制不健全造成了千千萬萬的尋租機會。前些日子,有學者估計每年因貪污腐敗造成的經濟損失占GDP總量的10%左右,更有學者推算僅2002年至2004年間房地產開發流失的地租就達3300億元。
所以說,從反腐敗的角度來解決社會公平的問題并不會損害效率,反而會提高社會的整體效率。但如果僅僅從調整分配經濟結果的角度來解決社會公平問題,而沒有制度改革的跟進來解決經濟機會公平問題,倒很有可能真正損害效率。這才是真正要害的問題。
你可以這樣考慮,這個問題就會很清晰:如果政府決定提高稅收一個百分點,用于轉移支付,幫助低收入者,這種稅收普遍適用所有企業,沒有什么不公平的問題。但如果政府在采購、行業準入、配額管制等方面,沒有公平的競爭機制,而存在諸多尋租機會,這種不公平對于效率的損失就可能是雙倍的:一方面無法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另一方面企業還拿出不必要的成本用于賄賂。
朱敏:有些既得利益集團的“槍手”,動輒以“任何國家在工業化的高增長階段,都會出現腐敗和壟斷”作為掩蓋收入分配不公現象的理由。
張曙光:這些說法純屬借口,百姓心中有桿秤,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再者,由于我國現行的貧困標準不僅大大低于發達國家標準,而且也低于國際標準。我國的貧困標準是人年收入不足635元,而國際通行的按購買力平價標準計算的人均一天1美元的標準,這么低的貧困標準也還遠不至產生損害效率的效果。所以,拿西方經濟學家研究美國與西歐國家的經濟發展方式,比較公平與效率的研究結果套用中國的現實,也就說用西方福利國家出現的問題來推斷中國現狀,至少在目前中國的發展水平并不適用。
也有人認為,解決社會公平問題主要靠經濟發展速度。這種思路在改革開放初期是有效的。我國近三十年經濟高速增長確實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社會矛盾,為社會公平的實現創造了條件。但要清醒地看到,目前中國經濟的這種增長模式已經到了極限,無論是能源、資源、環境、外貿條件都不足以支撐中國再以量的高速增長來解決社會矛盾。
所以,加強社會保障,建立醫療、教育、失業、養老、救濟等制度,財政轉移向欠發達地區、向農村傾斜非常必要。但這些措施要取得成效必須還要有制度改革的跟進,有反腐敗措施的保障,才能切實有效推動發展。
朱敏:在物質財富條件已較為扎實的基礎上,為何民眾仍對即將啟動的“十二五”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持悲觀態度?在您看來,破局的關鍵是什么?
張曙光:社會財富的創造在一個時間段內是恒定的,想要在不觸動既得利益集團的前提下進行分配制度的改革幾乎是不可能的。現在提倡“調結構”,但你想,中國的產品很廉價,美國的通貨膨脹很低,人家日子很好過,儲蓄率很低,我們生產發展得很快,但老百姓的收入和消費增長得很慢。怎么調整結構啊,就是這樣去調(逐步提高居民收入和調整國內扭曲的價格)。不要害怕成本提高了,外商會走,沒有那么簡單,只要中國經濟繼續走強,人們消費水平日益提高,看到巨大的市場和利潤,外商怎么愿意走呢?
總體來說,收入分配關鍵不在目標,目標再好,拿不出合理方法,只喊口號無益。工資是市場決定的,政府沒辦法改變,但是勞動條件政府可以改變;地方政府不愿意企業成本增加,導致企業外流,但是匯率可以改變,把出口的成本提高,工資自然提高。而且,問題的關鍵還是調價格,引導市場行為的自由公平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