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之洞是晚清洋務派后期的主要代表人物,除舉辦洋務實業、力主推行新政之外,他還是近代中日關系史研究中不可忽視的人物。在19世紀后半期,張之洞由清流健將至洋務大臣至“朝廷柱石”的過程正是日本由弱變強、從與中國建交發展為參與列強瓜分中國的過程。透過其對日策略的發展變化,可以看出張在心態上由“輕日”到“懼日”、“恃日”的演變。可以說,張對日由輕視到畏懼到依賴的心態變化正是近代中日外交地位逆轉的寫真。
關鍵詞:張之洞;日本;聯日;仿日
中圖分類號:K256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27-0129-02
張之洞是晚清洋務派的后期主要首領,20世紀初年力主推行新政的一位要員。他雖沒有主持過清廷的對日本事務,但近代中日兩國之間曲折而奇特的關系,在他的政治主張和實踐中得到了明顯的反映,并呈現出別具特色的豐富內容。特別是張之洞對日策略的變化及其推行的近代化方案具有濃重的仿日色彩,我們應該以客觀的、辨證的眼光去看待這位晚清政府要員。
一、一波三折的“聯日”論者
張之洞自19世紀70年代在晚清政壇嶄露頭角,開始就與日本發生了某種關系。19世紀70年代中國邊疆危機不斷,在日本進攻臺灣,強占琉球時,中俄關于內陸的交涉也波瀾迭起。清廷內部因此展開“防日尤亟”與“防俄為先”的大爭論。時為司經局洗馬的張之洞是“塞防”派中的一員。光緒五、六年間,面對西北邊防危機,他先后11次上折,縱論“以夷制夷”,并且強調應“聯日抗俄”。光緒六年七月,他在《謹陳海防事宜折》中提出“俄人遠來專恃日本為后路,宜速與聯絡。”即聯絡日本以對付俄國。10月他還專門上《日本商務可允球案宜緩折》,主張在琉球與商務問題上多讓于日本,以收“聯唇齒之歡,孤俄人之黨”的實效。張之洞在甲午戰爭中又是一位堅決的抗日論者。日本的蓄意侵略激起了他作為儒臣“為社稷”的憤慨之情。清廷對日宣戰后,兩江總督張之洞一面加強沿江防務,一面派出防軍北上參戰。戰局于中國不利,但議和之聲四起。張竭力勸阻,“倭寇無故開釁,妄肆更求……貪狠狂悖。”“議和斷不能成。”1895年3月26日,他致電總理衙門請代奏阻和議,“倭性兇狠,不同西洋,其禍豈堪設想”,“速向英、俄、德諸國懇切籌商,優與利益”。在張之洞影響下,反對簽約議和之聲紛起,至煙臺換約時方止。此后,他還支持臺民抗日,籌運銀餉、武器,“臺北餉械多出自湘師所助”。
甲午戰爭驚醒了中國人的自強夢,也改變了張之洞的對日觀。他認為已躋身列強的日本與中國“同文同種”、“力能知歐洲列強所不能知,至歐洲列強所不能至”,因而具有比西方列強更大的威脅。為了抑制日本參與列強進一步瓜分中國,張一改戰爭期間對日敵視態度,在外交上企圖籠絡日本,力倡“中日聯交”。同時,由于俄國勢力在中國東北的擴張引起日本的不安,日政府為了擴大對華影響,開始避開親俄勢力,在地方實力派中尋找拉攏對象,時為湖廣總督的張之洞當然是重要目標。主觀和客觀原因促成了張之洞“聯日”策略的形成。
張之洞“聯日”的另一表現是其對中日合作的擁護和提倡。1901年4月,日人長岡來鄂訪張,轉呈關于東三省開門通商的倡議。張認為中日“唇齒相依,利害與共,此議若成,便可維持東方數百年之局,”與其東三省為俄占領,不如中日共同開發,“讓友邦享均占之利。”還主張以東三省為樣板,先行試辦,“果有成效,再行酌改數條,推行內地,”將中國的命運寄托在日本的身上。
除了甲午戰爭期間外,張之洞在對日策略上與李鴻章等人的警日、防日路線相異,一直是個“聯日”論者。但早年的“遠交近攻”的色彩很濃,且沒被清廷所用。20年后,日本明治維新,振興實業,國力雄厚。張后期的聯日主張正是建立在對這種實力的畏懼心理與利用動機基礎上的。不可否認,其督撫地位的維持某種程度上也是日、英勢力支持的結果,這使他的“聯日”不可避免地帶上了“恃日”的色彩。這一點從他在東南互保時的表現及對中日合作開發東三省的倡議中可以清楚地看出。
二、力行“仿日”的晚清要員
甲午之后,張之洞雖在外交上懼于日本的實力并采取了一種帶有依賴色彩的聯絡策略,但他的可貴之處在于沒有停留在“恃日”上,而是著手追趕日本,在“欲強中國”的努力中汲取日本成功經驗,實踐一套“以日為師”的近代化綱領。
張之洞親自主持洋務實踐,始于中法戰爭。甲午戰爭時,他的實業藍圖已初具框架。戰后,張拋出了《吁請修備儲才折》和《勸學篇》,在練兵、筑路、辦學等方面言必稱日本,且提出借鑒日本的經驗。他認為中日國情相似,向日本學習比直接取法西方有利:“我徑取東洋,力省效速,”“情勢風俗相近,易仿行”,并且東文近于中文,易通曉。所以,學習日本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此,他將學習日本作為中國近代化必不可少的步驟并且大力提倡,使其近代化方案表現出強烈的“仿日”色彩。
從日本明治維新的經驗中,張之洞認識到教育與人才培養在近代化過程中的重要地位:“人才之多,國勢日盛”,因而在其實業的每部分都有人才培養。為此他創辦了大量新式學堂,這些學校大多由日人擔任顧問、教習,如兩湖師范學堂、育嬰學堂、湖北敬節學堂等,這些學校及其學制成為以后中國教育改革的樣板,培養出的新式人才成為張在湖北開辦“新政”中具有嶄新氣質的生力軍。
張之洞還特別重視日語學習,把它視為“師事日本”的捷徑。1898年自強學堂改課五國方言,他奏稱“奏為湖北自強學堂專課東西五國方言,為各種實學之初,以濟實用而廣譯材”。在張所辦學校中,日語都是必不可少的課目,甚至連幼稚園也不例外。
針對中國“京外大僚猶有謂洋人不能陸行者,有謂使館、教堂既毀,洋人即從此絕跡者”的蒙昧狀態,他提出“惟有廣游歷之一法”,而游歷又以“遍游歐美日本為全功,而以先游日本為急務”,以“能考察其內政、外交、海陸軍備、農工商各項實業及章程、辦法為要義”。1902和1904年他曾派文武員67人赴日考察警務。
庚子之后,由于張之洞的“朝廷柱石”地位,他在湖廣總督任內的近代化方案被推向全國,成為清廷“新政”的范本。1901年7月,張與劉坤一聯銜上奏“變法自強疏”,認為“日本諸事雖仿西方,然多有參酌本國情形斟酌改易者,亦有熟察近日利病刪減變通者與中國采用,尤為相宜”,并建議朝廷“應速派人觀其實政、睹其實效、見其新器、求其新書,凡吏治、財政、學制、兵備,一一考詢記錄,攜之回華,以供我之采擇而仿行焉,開聰明而長志氣,無過于此,無速于此”。史實表明,整個晚清“新政”都帶有濃厚的“仿日”色彩,這是與張的努力分不開的,1903年張入京參與學制改革,制定了“壬寅”“癸卯”學制,奠定了中國近代新學制的基礎,并最終宣告科舉制的崩潰。而這兩個學制基本上是張從日本引進的,所以“本期的教育完全是日本式的教育”張的這些努力在一定程度上適應了時代潮流,激發了時人實業救國、教育救國的熱情,具有深刻的影響。
三、對日心態及其啟示
19世紀70年代中期,日本開始侵略臺灣、琉球,張在權衡利弊的情況下作出“聯日”的選擇,并非意識到日本正在強大,而是想利用日本共同防俄、抗俄:“俄人遠來,專恃日本為后路……但是彼國(日本)中立,兩不相助,俄勢自阻”,語中隱含著一種“輕日”心態。在一份奏折中“中國之兵力、財力縱不能勝俄,何至不能勝倭哉,相持一年,日本窮矣”,對日的蔑視之情躍然紙上。就在士大夫輕日的時候,日本卻在不斷積蓄國力,將侵略朝鮮、中國列為對外發展的目標,1894年悍然發動了侵華戰爭。日本憑借這種實力躋身列強,并成為中國最近、最大的威脅。在這樣的背景下,張再次作出“聯日”的選擇,既有對其實力的畏懼,又有“羈縻”的企圖,還有依賴的動機,是一種“懼日”、“恃日”相混雜的心態。可以說,張對日由輕視到畏懼到依賴的心態變化正是近代中日外交地位逆轉的寫真。
主動的外交是以強大國力為前提的。在近代中日兩國曾面臨著共同發奮圖強、振興國力的歷史契機。但一個是實力日漸增強、國際地位日益上升,一個卻是主權一次次喪失,外交一再被動,直至出現“媾和固喪權、結交尤肇禍”的局面。張甲午戰后的“聯交日本”、中日合作表象下的對日依賴一定程度上是晚清外交的必然結局。與日本相比,中國出現這一結局的主要原因是中國士大夫昧于世界大勢、一意輕視日本,沉湎于盲目自大之中,喪失了走向強國的時機。張之洞只是其中的一個代表。在朝廷大員們“輕日”心態的羈絆下,中國近代化的腳步遠遠地落后在日本身后,兩國國際地位也發生了根本變化。
“以日為師”、追趕日本是張之洞驚醒于甲午戰爭的一種選擇。通過學日語、派遣留學、游歷、引進技術、學制等,張之洞在其實業建設的各個層面都涂上了濃厚的“仿日”色彩,在晚清近代化歷程中曾造成一種“聳動中外視聽”的格局,具有很大的社會效應。但它因為姍姍來遲而沒能填平中日之間的溝壑,張也沒有實現追趕日本的愿望,最終為他的“仿日”方案孕育出的新一代知識分子們所否定。張之洞“種瓜得豆”,這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近代中國近代化進程曲折性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