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封郡縣論爭的回顧與思考

摘要:分封與郡縣是中國傳統社會理論中兩個重要概念。自秦漢以來，中國歷代政治家、史學家關于“分封”與“郡縣”的爭論不斷，足見從分封到郡縣這一社會制度轉型的重大意義。歷史上不同階段的分封、郡縣優劣之爭和當代學者關于此問題的論述，為有關分封、郡縣的優劣思考提供了理論基礎，并啟發了有關分封、郡縣之辯的反思。

關鍵詞:分封;郡縣;利弊得失

中圖分類號:D091.2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27-0140-02

從分封到郡縣是中國社會演進中的重大歷史性轉折，對此，蕭公權先生言簡意賅概括如下:“秦滅六國為吾國政治史上空前之巨變。政制由分割之封建而歸于統一之郡縣，政體則由貴族之分權而該為君主之專制。”[1]這一巨變在經濟、社會領域也同樣表現出翻天覆地的變化。關于這一重大歷史轉折，歷代學者對分封、郡縣優劣的爭論從未停息。

一、分封與郡縣概念簡述

(一)分封制的確立

分封，即“分土封侯”，是帝王分封諸侯的政治制度。古人把分封制的出現推得極早，先秦文獻中有封建萬國之說，如《墨子#8226;非攻下》:“古者天子之始封諸侯也，萬有余。”然由于史料缺乏，周代以前歷史已不能詳知，甚至有的學者懷疑夏朝確否存在。因此，雖有“三代分封”之說，但真正意義上的分封始于周。論及分封，尚要提及“封建”這一概念，古人在使用“封建”這一概念時意為“封土建國”，見于《左傳》:“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親戚，以蕃屏周。”后封建作為西方術語“feudalism”的對應翻譯詞存在，尚也近合原意。但在共產國際術語在中國傳播之時，出現了“泛化封建論”[2]。封建一詞脫離了原意，成為秦漢至明清社會形態的表述詞。因此，本文主要采用“分封”一詞，如出現“封建”一詞也取其原意。

周代之后，作為一整套國家政治制度形式的分封制已不復存在，但仍有分封諸侯的情況。如西漢初年，劉邦曾分封諸侯王多人，明朝初年，朱元璋曾分封朱姓子弟25人為王。但事實上，這些所封諸侯并無掌治其國的權力，而且由于皇權與地方分權的矛盾對立，這些分封大都引起動亂，不久即被廢止，并未能持久。

(二)郡縣制簡述

秦始皇統一中國后，分天下為36郡，郡下設縣，在全國推行郡縣制。“郡”、“縣”這兩個概念最早可追溯至春秋時期，“縣”出現得更早些，最初含義為被砍掉的頭顱系之以繩索懸掛在公共場合，用以警告公眾，后指通過軍事征服而獲得的貴族領地。在春秋時代，取人土地，仍以之分封于人，然而這種情形逐漸變化，在戰國時代，征服而得的土地多以為縣，不再封于人[3]199。此后，縣的概念被特別用來命名直接由中央政府治理的那些非世襲的地區[4]4。

“郡”的概念出現得稍晚，與縣相比，郡初設于邊地，地廣人稀，地位反而比縣低。郡縣合并作為復合詞，直到《史記》才見運用，秦統一中國后，廷尉李斯建言:“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為郡縣。”(《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

秦以后，西漢基本沿襲了這一制度。東漢末年，為加強對地方的控制，將作為監察區的州改為行政區，成為郡以上的行政建置。隋撤郡，改為州、縣二級。此后，州、縣作為地方行政單位一直存在，其性質同郡縣制一樣，基本未變。

二、歷史上分封、郡縣之辯

自秦漢至明清，歷朝歷代關于分封與郡縣優劣的爭辯經久不息。秦亡漢興，西漢采取郡國并行制，分封制部分復活，一直持續到晚唐。至宋代采用各種方法實行中央集權，郡縣制發展成熟，至明清，郡縣制發展至頂峰。這種歷史發展軌跡構成了分封、郡縣優劣爭辯的歷史背景。

(一)秦統一后的“廢封建”之爭

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221年)，針對秦將建立何種地方行政體制問題，秦始皇讓大臣們進行討論。以丞相王綰為代表的大多數官僚認為:“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廷尉李斯獨駁眾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后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秦始皇贊同李斯觀點，不顧群臣反對，分天下為36郡，用郡縣制代替了分封制。

(二)兩漢至唐代分封、郡縣之辯

秦朝國祚之短使得郡縣制的合理性受到懷疑，曹魏時期，宗室曹曾上書《六代論》，追述周以下六代興亡，為分封制辯護。他認為尾大不掉的情形固然應該避免，但為了保持“親親”與“賢賢”的古訓，對于宗室以及其他宗族的俊杰應加以分封[5]93。同時，曹指出，“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分封制乃公天下，天子能更盡心地治理國家。曹氏渴望加強宗室子弟權力，鞏固曹魏統治。

柳宗元則為郡縣制辯護。柳氏《封建論》謂“封建天下乃政治組織發展由小及大之最后結果”[1]272。他認為分封起源不過是出于一種實際需要，是社會組織不斷發展的結果。秦朝的短命，是主張分封者攻擊郡縣制的主要論點，針對這一點，柳宗元指出，秦朝短命在于其暴政，而不在于施行郡縣之制。“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漢采用郡國并行制，不出三代則亂，然“時則有叛國而無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至于唐，制州邑，“時則有叛將而無叛州”，這些可證郡縣制是優于分封制的。柳氏這一論點，楊聯先生稱其為“叛亂測驗”[5]95。

(三)宋至明清時期分封郡縣之辯

宋代，中央集權進一步加強，過度的中央集權導致的種種嚴重后果使得郡縣制遭到諸多學者的批評。羅泌在《路史》一書中對地方分權進行了辯護，他鼓吹封建制度的精神，主張建立一些規模相當的封國。[5]97元朝末年的吳萊也為分封制辯護，他強調封建制度與井田制度的密切關系，“欲行封建，先自井田始……井田小封建也，封建大井田也。”

至明清，在極度中央集權的制度下，郡縣制的弊端引起了諸多學者的注意。一部分學者極力主張恢復分封制，如顏元，另一部分學者的眼光更深遠些，如顧炎武就指出，分封、郡縣各有利弊，“封建之失，其專在下;郡縣之失，其專在上。”這個時期的學者已經從更高的角度看分封郡縣之爭，他們不再局限于爭論孰優孰劣，而是力求取兩者之長，以興國家。

三、反思分封、郡縣之辯

在討論制度優劣的同時，應該認識到任何政制都不能盡善盡美，有得無失。楊聯先生曾有如下議論:“我們無需把這兩種制度看成是兩種互不相容的政府組織形式。從整個政治制度史來看，我們發現如果把這兩種傳統的政治形式當作是具有極為寬廣的光系的兩極的話，似乎更有意義”[5]89。

分封、郡縣都有存在的合理性，西周采取分封制，是由當時歷史條件所定，周族聯系許多方國滅商，為鞏固政權，不得不承認當時邦國林立之現狀，同時分封同姓來屏衛周王室。隨著時間的推移，宗法血緣關系淡化，至春秋戰國時期，社會流動加遽，“家族關系”的結構模式處于不斷變化之中，等級結構瓦解，新的社會形態急待出現[6]。至秦王統一中國，此時，行郡縣之制實是歷史的必然。

集權于中央帶來了與以往不同的社會發展。“書同文，行同軌”只是表現之一。中央集權制下的國家更容易調動更多的人力、物力進行統籌。如秦修筑由云陽縣的甘泉山通到九原郡的用于經濟、戰略物資運送的道路，歷史學家們稱其為直道。這一浩大的工程始于秦始皇的三十五年，到三十七年九月，僅僅兩年半，就全程通車，說明了秦始皇所領導的中央集權的政府具有巨大的力量，所以才能組織這樣多的人力和籌集相應的物力投入施工[7]。而這樣的工程在分封制下的西周是不可想象的。

但郡縣制在發展中同樣出現了問題，自宋始，中央集權程度已經很嚴重了，至明代，郡縣制的過度集權之弊已為很多學者關注，顧炎武曾舉一例，說遍游天下后發現:凡郡縣為唐舊治者，“其城郭必皆寬廣，街道必皆正直”，相反，“宋以下所置，時彌近者制彌陋”，足以說明自宋以來財政集權于中央，地方日益窮困。

楊聯先生指出，“從封建制度與郡縣制度的對立中可以明顯地看到中央集權的難題。當然要使一個社會的同心力與離心力達到一種完全另人滿意的平衡也是相當困難的。”[5]91集權與分權是國家權力統治的兩極，這兩極之間連成了寬廣的關系，如只在一端施力，必然會導致失衡。由此看來，分封與郡縣之爭辯不僅僅有政治制度優劣層面的意義了，其間內涵值得體味。有學者說得好，“曾經有過的歷史選擇，后人無權苛責，但在今人再選擇時，檢討前人的各種選擇的得失成敗，斟酌取舍，思遠慎終，亦當是后來居上者應具備的智慧。”[8]5在政府制度方面，祖先給我們留下很多遺產，教訓值得我們深思，經驗值得我們借鑒。

參考文獻:

[1]蕭公權.中國政治思想史[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

[2]見馮天瑜.史學術語“封建”誤植考辨[J].學術月刊，2005，(3).

[3]瞿同祖.中國封建社會[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

[4]石約翰.封建、郡縣與中國傳統[J].安徽史學，2002，(3).

[5]楊聯.國史探微[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

[6]許倬云.中國古代社會史論[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7]史念海.秦始皇直道遺跡的探索[EB/OL].國學網——中國經濟史論壇http://economy.guoxue.com/print.php/8445

[8]王家范.重評明末“封建與郡縣之辯”[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00，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