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道論的建構依據及其超越精神

摘要:老子道論是中國哲學史上第一個本體論體系，它的產生具有深厚的歷史背景和思想文化淵源。老子道論的超越精神體現在:超越感性和經驗，達到對宇宙萬物的本質抽象;超越殷周以來的天命神學，發展了自然天道觀;超越世俗功利，追求高尚的精神境界。老子道論具有現代價值。

關鍵詞:老子道論;建構依據;超越精神

中圖分類號:B223.1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27-0029-03

老子以超邁的氣度、高遠的境界揭示了超越于萬有之外，又處在宇宙萬有之中的本體——道，創立了中國哲學史上第一個本體論體系，為中華文化奠定了具有廣度、深度與高度的思想根基。“道”是老子思想的出發點和終結點，老子哲學的總體結構，都是以“道”為平臺展開的。對于老子的道論，我們要從歷史背景與思想淵源去探尋其建構的依據，并在此基礎上揭示老子道論所蘊涵的超越精神及其現代價值。

一、老子道論的建構依據

(一)、道出有因。道論的建構絕非偶然，它有深厚的社會歷史背景和思想文化淵源。首先，從時代背景看，老子思想是春秋戰國時期社會大變動的產物。面對社會變革、政治動亂帶來的價值觀念分裂、倫理道德失序的“禮壞樂崩”狀態，各家各派都尋求“救世之弊”之良策。同儒家主張禮治、德治與仁政，墨家主張尚賢、尚同、兼愛與非攻，法家提出法治不同，老子力求以更理性的態度面對世界，從根本上消除權力紛爭、戰爭殺戮、苛政暴斂，消除社會危機。老子認為用儒、墨、法家的主張不僅不會救世之弊，相反只能滋長人們的貪欲之心，助長詐偽之氣，只有立足于天地人相統一的高度，遵循宇宙生成、社會變遷、人事興衰的內在根據和基本規律——道法自然，才是長生久視之道。其次、從創立者自身來看，老子建構道論也有其特有優勢。依《漢書藝文志》所言道家“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我認為，這不僅是對道家思想的總體評價，也是對老子思想產生條件的準確歸納。老子曾為周守藏室之史，所謂收藏室，大概相當于當代的圖書館、檔案館、博物館、珍寶館兼于一身的機構。收藏室不但收藏了周朝和武王前周人的書籍、史官記載、珍寶物品，還有一百多大小諸侯國的歷史文字、上古遺書，各國供奉，記載了各氏族淵源，夏商遺民遺物。老子在這里，接觸到了大量的當時和上古的遺書，為他的道論的建構提供了豐富資料，完全可以說，正是因為老子站在當時文化的前沿、文明的峰巔，才有條件建構出如此博大精深、高遠深邃的思想體系。

(二)道出有據

老子道論是時代社會的反映，具備產生的歷史條件，但道的產生不是憑空的，也具有深厚的文化淵源。“道”字在現存的甲骨文中沒有見到，在西周的青銅銘文及《詩》、《書》、《易》等典籍中常有運用。如《詩經》中有“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易經》中有“復自道，何其咎，吉。”、“反復其道，七日來復”等論述。在西周時期“道”很多時候還是它的本義道路的意思，從西周末年到東周初葉，“道”字開始從它的本意所行走之道慢慢演化出抽象之道，出現了許多含義。其一，“道”指“言說”，如《詩經》說:“中篝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風·墻有茨》)其二，“道”指政治原則，如《尚書·甘誓》中說:“今失其道，亂其紀綱”。其三，“道”同“德”，指正義或公正，如《尚書·泰誓下》中說:“天有顯道”;《國語·晉語三》說:“殺無道而立有德”等。這里的“道”字，大都有“德”的意思。其四，“道”指通達和引導，如《尚書·禹貢》說:“九河既道”、《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說:“不如小決使道”。其五，“道”指原理、法則或規律。如《尚書·說命》所言:“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國語·周語下》里所言:“將有亂，敢問天道乎，仰人故也?”;《左傳·襄公十八年》中說:“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這些“天道”、“人道”、“王道”，都是指法則或規律的意思。由上可見，在老子之前“道”字從它的本意行走之道慢慢演化出抽象之道，其涵義是多方面的，但尚未提升為完全獨立的哲學概念。但這些文化資源為老子道論的建構提供了思想依據。

二、老子道論的超越精神及現代意義

(一)超越感性和經驗，達到對宇宙萬物的本質抽象

如前所述，“道”的名詞雖然由來已久并非老子獨創，但無論最初的道路、途徑，還是引申為方法、原則、規律之意，都還只是具體的形下概念。是老子對前代“道”的概念進行了理性的自覺建構，第一次使“道”擺脫了感性色彩，使其提升為具有普遍性的最高哲學范疇，為宇宙、社會、人生確立了本體論的依據。老子認為:“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道德經》第二十五章)，并提出“道者萬物之奧”(《道德經》第六十二章)。老子認為，道是宇宙萬物存在的本原，是一切事物產生的最終根據，道生成萬物而自身不被生成，它是自因自性的最高本體、是超越一切的終極存在。這樣老子就實現了對常識感性經驗世界的超越，使道成為具有形上高度的存在本體。哲學的重要職責和使命就是去探尋現象世界背后的根據，為世界尋找最終的支撐。作為探索世界本原和存在根據的本體論也就成為哲學理論的標志。一直以來，學界中存在著中國哲學中有無本體論，甚至有無哲學的爭論。老子的道論可以證明，盡管中西方哲學的“本體概念”有所不同，但否認中國古代哲學本體論的存在是不符合實際的，老子哲學早在先秦時期就提出并建構的深刻、豐富的本體論模式——道論，老子也因而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哲學家。老子道論的恒久意義就在于它引導人們從宇宙的高度、從天地人相統一境界的去審視反思人類的生存境遇與未來命運，為人類提供走出困境和危機的價值之源和理想目標，引導世人超越感性和經驗、洞察萬物之奧秘、探究事物背后的機理。恩格斯曾強調:“一個民族要想站在科學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沒有理論思維”。理論思維無論是今天還是未來都是民族發展、民族強盛的偉大法寶。老子道論作為中華智慧的杰出代表，對當代民族理論思維的提升、智慧的啟迪仍具有重要意義。

(二)超越殷周以來的天命神學，發展了自然天道觀

在老子之前，“天”最早是作為“至上神”的代名詞出現的，人們把天視為至高無上的主宰，天有意志和權威能生成萬物并決定萬物的命運，因此人們要順從天的意志。天命觀念在商周時期非常流行，至春秋時期，孔子仍在宣揚“畏天命”，倡導“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的天命論。墨子雖然主張人與人之間平等，但對待天人關系問題，也未能把平等原則貫徹到底，而是為人類制造了一個主宰者“天志”。而真正對宇宙和人生作出物質本體探討，從殷商天命論中超拔出來并把目光轉向人類社會和人的現實生活的則是老子。老子繼承發揚了春秋以來的自然天道觀，批判否定了殷周以來的傳統天命神學，剔除了天的人格神的涵義，確立了自然之道。強調道“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像帝之先。”(《道德經》第四章)。認為“道之為物，為恍為惚。惚兮恍兮，其中有像;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道德經》第二十一章)。這樣老子以純任自然的“道”君臨天下，以自然天道對抗傳統的天命神學，從而對已往關于世界本原的種種神秘觀念進行一次清算，使傳統的所謂“天神”主宰并創造一切的宗教神學世界觀受到沖擊。值得注意的是，老子反對天治人，同時也反對人勝天。在老子的道論中天地人是平等的，都歸于道:“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種提倡天人平等的思想在當今仍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現代科技發展和工業文明，一方面給人們帶來了物質財富，同時也加劇了對大自然的破壞和掠奪，給人類生存帶來了嚴重的工業污染、環境污染、資源浪費的生態危機。老子是中國歷史上對人類文明進行反思的第一人，他深刻地揭示了人類文明的負面作用，極力抨擊文明的異化現象。我們有必要重溫老子的道法自然的思想，建設人與自然和諧發展、可持續發展的社會。清代思想家魏源在《老子本義》中說稱《老子》是一部“救世之書”。在人與自然關系嚴重危機的當今世界，老子的天人平等，道法自然的思想無疑具有救世的價值。

(三)超越世俗功利，追求高尚的精神境界

老子不僅提出了具有本體論意義的道論，并力圖通過道來引導人們體道、悟道超脫世俗瑣碎的功名利祿、超然面對逆境和挫折，寵辱不驚、虛靜自守達到道的境界。老子以高遠的眼界和敏銳的頭腦，洞察到了人類進入文明狀態后面臨的矛盾和兩難境地，對現存制度和文明的種種弊端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老子對社會文明的種種弊病感到深深憂慮。文明帶來物質財富增長的同時也激發了人們對財富、權力的占用欲和奢侈腐化享樂心。但老子對現實的質疑、反思與批判是有層次的。對窮奢極欲、橫征暴斂的統治者老子給予深刻的揭露和無情的批判。“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道德經》第十二章)這是權貴們放縱于聲色犬馬之真實反映。痛斥驕奢淫逸的統治者“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彩，帶利劍”(《道德經》第五十三章)是強盜頭。而對于普通百姓則給予同情與勸誡，“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累累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若海，濺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玩似鄙。我獨異于人，而貴食母”(《道德經》20章)。張松如先生認為這段文字“是一首形似自嘲，實則自贊的詩篇。”通過對得道圣人的贊美引導世人超越世俗的羈絆，達到自由超越之境。當大道不行時，老子則發出“吾道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是以圣人被褐懷玉”的慨嘆。當前生產力的高度發展和科學技術的巨大進步使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得到極大提高。然而，由于受市場經濟的沖擊，人們面臨著許多人生困惑和迷惘。社會上存在的物欲膨脹、追名逐利、道德虛偽、精神失落、信仰迷失等現象，對整個社會發展會帶來極其不利的影響。老子站在宇宙、社會、人生的高度從道的形上層面在人類文明發展的早期就揭示了文明發展的負面作用，進行了深刻的哲學反思并探索人類與社會走出生存困境的途徑與方法。老子指出:“知足不辱，知止不怠”，告誡人們“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只有無欲不爭、清靜無為，保持純樸的本性，才能超越人與人、人與自我的矛盾與沖突，實現“天人合一”。馮友蘭先生把人生境界分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老子的道家思想就達到了超越道德境界的天地境界，即宇宙觀、世界觀的高度。老子的道論無疑也為當代的人們超越世俗功名利祿的羈絆，營造和諧自由精神家園指明了智慧之路。

陳寅恪先生認為，“中國傳統文化之襲統雖向以‘儒’為尊，然其精神之內核實以‘道’為最終之歸旨”。老子道論的產生絕非偶然，而是具有深厚的歷史背景和思想文化淵源。老子的先于天地而生的“道”，及道論蘊涵和體現的超越精神，都應該成為我們深入研究繼承的寶貴精神遺產。

參考文獻:

[1]老子.道德經[M].

[2]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中國哲學研究室編.中國哲學史資料選輯[M].北京:中華書局，1982.

[3]]詹劍鋒.老子其人其書及其道論[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4]朱曉鵬.道家哲學精神及其價值境域[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The Construction Basis and the Transcendental Spirit of Lao Tzu’s Taoism

WU Li-hong1，LIU Shao-kun2

(1.Heihe Institute ，Heihe 164300，China;2.Harbi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arbin，150080)

Abstract: The construction of Lao Tzu’s Taoism has profound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background and ideological origin. Its transcendence is embodied in the fact that ittranscends sensibility and experience and has achieved the substantial abstract of the universe; it has surpassed the destiny mythology since the Yin and Zhou dynasties and developed its own views of nature and laws; it has surpassed the worldly utility and has been pursuing a kind of noble spirit. Lao Tzu’s Taoism has its modern value.

Key words: Lao Tzu’s Taoism; the construction basis; modern va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