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峨眉方言隸屬西南官話灌赤片的岷江小片,除入聲外,調值低平,方言中較完整地保留了中古入聲調,地處川西平原,應當是四川地區較為單純的方言,具有一定研究價值。本文旨在對峨眉方言中的“的“字的讀音和分布情況進行描述,證明現代漢語的”的“字,其實是來源于”之“和”者“兩字的合流。
[關鍵詞]峨眉方言;“ 的”的分布;“的”的來源
峨眉方言隸屬西南官話灌赤片的岷江小片,除入聲外,調值低平,方言中較完整地保留了中古入聲調,地處川西平原,應當是四川地區較為單純的方言。峨眉方言中的“的”字,是比較特殊的現象,它具有兩種讀音,而且在大多數情況下這兩種讀音可以自由替換。本應該是入聲字,在峨眉方言中應保留入聲讀法,但該字的兩種讀法都是陰平調。本文擬從峨眉方言中“的”字的讀音及分布情況,為“古無舌上音”“娘日二母歸泥說”提供一個例證,同時考察“的”字的來源及演變問題。
一、“的”字在峨眉方言中的讀音及分布
(一)劉公望(1982, 1984 ,1990)把“的”分為如下四類:
A、關系助詞:居于定語和中心語之間,它表示定心之間的各種關系,如:黨的決議、常有的事、去探聽消息的老鄉。
B、狀態助詞:位于“形容性短語生動形式”的后面,如:光光的、破破爛爛的、血淋淋的、眉開眼笑的。
C、名助詞:指“的”字結構中的“的”,如:吃的、紅的、端機槍的。
D、語氣助詞:用于陳述句句末,表示肯定和確定語氣,如:寒冬總會過去的、我曾為他辯護過的。
在峨眉方言中,這四種情況都可讀做[lei44],但當“的”跟在單音節語素后面時,它可以讀作[ni44],如:紅的綠的,吃的喝的。
跟在單音節的代詞后面時,[lei44]和[ni44]也可以自由替換。
你的(書、親人等)[lei44]或 [ni 44] 我的(書、媽媽等)[lei44]或 [ni 44]
他的(書、媽媽等)[lei44]或 [ni 44]
(二)但峨眉方言中的“的”還有一些特殊的用法。
(1)用表示兩個音節[li5 ni 44]表示“你家的”,此時[ni44]不能替換成[lei44]。
(2)“A得A不得(的)”,此時讀作[lei44]。
高廉平(2002)曾在《川北三縣市方言語氣詞“的”》中提出“A的A不的”結構中的“的”字應是結構助詞“的”,根據筆者對峨眉方言的考查,筆者認為,該結構中“A”后面的應該是“得”字。根據峨眉方言的讀音,“A”后的那個字讀作[t5],入聲調,而峨眉方言中的“的”字都讀作陰平調。從語法的角度來說,“A”后面的應該是謂詞的補語,引入補語的,也應該是“得”字。此外,峨眉方言常在“A得A不得”結構后面加一個“的”字,如果“A”后面的是“的”字,“A的A不的(的)”明顯出現了冗余,這也不符合語言的規律。我們來看這些例子:
①“井里的水清亮不?”“混得混不得的!”(水非常渾濁,不能再渾濁了)
②“那塊娃兒性格好不好嘛?”“好啥子哦,占得占不得的!”(性格浮躁,好表現)
③ “你覺得我這個頭式咋樣辣?”“嘿嘿,瓜得瓜不得的!”(傻乎乎的)
(3)表示警告:你是不是的?
④“你是不是的?你是不是還要說?!”(表示憤怒,如果對方再說下去可能要打架了)
二、“的”字的古音演變
從語音方面來看,“的”字在中古時是端母字,錫母梗攝開口四等,入聲字,《廣韻》的反切是都歷切,高本漢的擬音是[tiek],王力的擬音是[tiek],董同龢、周發高的擬音是[tiEk]李榮、邵榮芬、蒲立本、鄭張尚芳、潘悟云都將它擬音為[tek],可見對中古時期“的”的基本發音意見還是比較一致的,但有沒有[i]介音,是一個問題。
現在普遍認為,“的”的最初形式是近代漢語結構助詞“底”。據考證,“底”于8世紀可能已見諸文字記載,9世紀肯定已出現,10世紀日趨普遍。由于語音變化,宋代以后,“底”逐漸寫作“的”。元代中葉開始,“底”通常寫作“的”,可見這兩字其實應該是同一個字的演變,那么,在“底”之前的演變過程又是怎樣的呢?
呂叔湘(1943年)提出,語中和語尾的“底”都是來“者”。理由是:“者”后來不僅發展出可以緊跟名詞之后表領有的用法,如“項王怒,將誅定殷者將吏”(《史記·陳丞相世家》),而且也兼有“之”的連接修飾和名詞中心語的用法,如“麥地占他家,竹園皆我者”(寒山子詩)。但是“底”和“著”字在聲母方面尚可相通,在韻母方面就相差甚遠了。因此王力先生從音韻的角度懷疑了這一說。
王力(1958年)從音韻上說明,“底”是從“之”變來。“之”的上古音是 €#5 ,后來在文言中的演變情況是:€#5 →t €#5 →t i→t ;在白話里演變應該是:€#5 →ti →ti。這樣就造成一對駢詞, “之”與“底”并存。“之”在文言和白話里的兩種語音形式,各自發展出不同的用法。
梅祖麟(1988年)從法功能方面進一步發展了王的觀點。他的主要論據為,由于受漢代“名+數+量”格變為“數+量+名”的影響,先秦的“S+V+O者”就變成“VO者+S”(如“定者將吏”)。此后又出現了“V者O”、“N者O”兩種格式。在這三種格式中,“之”“者”的功能相當。因此,“之”在白話里變為“底”后,受“者”的語末用法的影響,“底”字也逐漸能用在語末。梅祖麟實際上是綜合了王和呂兩家的觀點。
我們再來看峨眉方言中的“的”字,從分布上來看,峨眉方言的“的”兼具了修飾限制和強調兩類,同時具有了“之”和“者”的功能;從語音上看,無論發[lei44](這種情況更多)還是發[ni 44],[i]都是其中必不可少的音素。重慶方言中也有這個“的”字,如:“擺攤攤兒的(小攤販)”中的“的”字發“ni”音。在閩南語中,“的”字有[le3]、[e5]和[tek4]三種讀法,在粵語中,“的”字有[di1]和[dik1]兩種讀法。從聲母和韻母的橫向比較來看,我們尚發現不了什么問題。
但是“的”作為一個入聲字,在峨眉方言中卻發陰平,這一特殊的現象很值得思考。
“的”不做結構助詞時,在峨眉方言中發的是[ti5],入聲調,如“的確良”(一種衣服的面料)“的的確確”“目的”。然而,當它做了結構助詞,卻發成了陰平調。
“之”字在峨眉方言里發[??44],“者”字發[?ei42],從發音上來看,“的”很可能是這兩個詞共同發展合流的結果。發[ni 44]音的“的”來源于“之”,聲調也受到它的影響變成了陰平調;發[lei44]音的“的”來源于“者”,由于受到了[ni 44]音的同化作用,同時在峨眉方言里上聲42調本來和44調就有相近之處,加之峨眉聲調調值整體低平,44調如果不拉長聽起來很42調非常像,因此由本來的42調變成了今天的44調。
峨眉方言中兩個表強調的句式:“A得A不得(的)”和“是不是的?”句末的“的”都發[lei44]音,同樣從分布上證明了“者”是“的”的來源之一。
在聲母方面,峨眉方言中將“的”的聲母發成l或者n,這可能與上古的“古無舌上音”“娘日二母歸泥說有關,筆者將另行撰文闡述。
參考文獻:
[1]劉公望.漢語助詞論[M].甘肅民族出版社,1994.
[2]高廉平.川北三縣市方言語氣詞“的”[J].四川師范學院學報,2002.
[3]呂叔湘.論底、地之辨及底字的由來[A].漢語語法論文集(增訂本)[C].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4]王力.漢語語法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5]梅祖麟.詞尾“底”、“的”來源[J].史語所集刊,1988.
作者簡介:楊里娟(1985—),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語言學與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