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睫今年7月出版了他所編的《許君遠文存》大陸簡體字版。很早之前就聽聞此書在臺灣出版,今日得見,當然是幸事。
言歸正傳,眉睫以《讀書與懷人:許君遠文存》為名,作為該書的主旨,是極為切題的。許君遠其人之聲名早已湮沒不傳,眉睫的工作,其意義不同凡響。幾年前我在臺灣時,曾于書肆中見余英時先生作序、巫寧坤先生所著《一滴淚》,當即好奇,收入囊中。巫寧坤的回憶錄,以諸多豐富的細節,為我們透視1949年前后的激變,提供了極為新穎的角度。尤其是巫寧坤憶及陳夢家先生的一件舊事,更讓人感慨萬千——50年代陳夢家在燕京大學工作時,有一天燕京大學校園里的大喇叭廣播一個通知,要求全體師生參加集體工間操,諸人皆涌向操場,作整齊劃一之動作。陳氏由然感嘆:這是《一九八四》來了,這么快?!兑痪虐怂摹穼懹?949年,陳氏的感慨,其寓意,當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以這樣的視角來看眉睫所編的《許君遠文存》,目光自然就要落到書中“懷人”篇什。許君遠生前曾在《北平晨報》、《大公報》、《文匯報》等多家知名報紙工作,其回憶除卻張季鸞、胡政之等報界巨子外,尚有徐志摩等與之過從甚密的時代人物。例如,在《懷志摩先生》中提及徐氏主編《晨報副刊》時魯迅與陳西瀅的筆仗,徐氏道:“志摩不是也想試著站在‘和事佬’的地位嗎?而結果只落得這邊罵他‘軟’,罵他沒骨子,那邊對他也不能稍加諒解?!边@樣的回憶彌足珍貴,對于我們理解民國文人之間微妙的關系,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
再說“讀書”方面。按照陳子善先生的觀點,許君遠應屬于“京派”的范疇。但他卻是“南下的京派”,因此如何看待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自然要作一番細細的考量。近年來諸多以往湮沒不傳的京派人物紛紛浮出水面,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眉睫的鄉賢廢名。
眉睫曾有《關于廢名》之專書問世,挖掘廢名史料,細入微茫,觀之令人嘆服。再如常風,謝泳先生曾幾番拜會常風先生,今年特意籌辦常風先生百歲誕辰之紀念會,以紀念這位在三四十年代曾與李健吾、蕭乾并稱的著名書評家。常風先生的聲名,也如廢名一樣,一度為人所不知。但90年代以來,他早年的幾部著作重新出版,終于使讀者一窺這位京派作家的風采。
從這一層面上來說,眉睫將許君遠的書評、讀書隨筆集集結,對于我們重新審視這位文學史上的失蹤者,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以往的文學史往往囿于“魯郭茅巴老曹”的既成模式,對文學史上如沈從文、錢鐘書這樣曾經名動天下的作家,大多未予關注。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一出,才有所改觀,然而僅有此類諸公,文學史仍顯單薄。像常風、許君遠這樣的人物“重新出土”,對于文學史寫作的意義,我認為或許大于對經典作家的重復研究。
眉睫指出,沈從文曾在1935年撰文為許君遠落選《中國新文學大系》抱不平,聲稱包括許氏在內的幾位作家的落選“皆與印行中國新文學大系的本意稍稍不符”。而翻開現在的文學史,寫作文學史的主要參考不就是被稱為經典的《中國新文學大系》么?我們不禁要發出這樣的質問:類似于許君遠這樣的失蹤者,到底還有多少?
眉睫沉浸文學史料之搜集整理,已有數年,成果豐碩,眾人有目共睹。我是中文系出身,在他面前,覺得汗顏無比。套用余英時致劉心武信中的一句戲言:已成文學界之逃兵矣。眉睫編的另一部作品《蔣風文壇回憶錄》,不久也將面世,我依然期待著讀到更多新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