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逸夫已過百歲高齡,大名廣播四海,“90后”應該熟悉校中的“邵逸夫教學樓”,“70后”和“80后”則是看著TVB劇集長大,懷舊一族更對邵氏電影青睞有加。
邵逸夫的成就當然不僅限于電影,但邵氏家族卻是中國經營電影產業最久的私有企業。邵氏兄弟四人,自上世紀20年代在上海開創“天一”,后經“六合圍剿”,轉戰東南亞及香港,分別經營戲院和電影制作,最終成就一個邵氏影視帝國,期間種種經歷波折,著實難以一一盡述。
家族恩怨
“逸夫”,只是邵爵士的字,他真名“仁楞”。邵氏兄弟都喜歡以字行,譬如大哥“醉翁”,二哥“人”。唯有與邵逸夫最親厚的三哥,雖字“山客”,常用的卻是本名“仁枚”。1925年,邵氏兄弟在上海成立“天一”影片公司,邵醉翁自任總經理兼導演,邵人任會計兼編劇,邵仁枚任發行,還在上學的“小六”邵逸夫則一邊讀書一邊搞外埠發行。
不久,“天一”遭上海同行聯合壓制,為分散公司風險,邵仁枚獨闖南洋尋找商機,19歲的邵逸夫隨后會合。兩兄弟可謂艱苦創業,初時不辭勞苦奔走鄉鎮做流動放映的小生意,在南洋華人聚集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專門放映“天一”出品的電影,終于由露天放映到經營戲院、發行,再至設立制片廠專拍馬來西亞電影,后來又拓展到做游樂場和舞廳的生意。期間雖經日軍侵襲戰亂,總算熬過難關,終于在50年代,新加坡的“邵氏兄弟”有限公司達到鼎盛。
較之新加坡邵氏兄弟越做越火的戲院、發行,主營制作、提供片源的香港“邵氏父子”(邵人任董事長,兒子邵維瑛任總經理)卻因觀念保守,發展緩慢。面對強勁對手國泰的全面圍攻,邵氏兄弟決定分兵兩路,邵仁枚坐鎮新加坡,在后方與國泰競爭戲院、發行生意;邵逸夫則返回香港,督陣電影制作,與國泰的香港制片公司“電懋”前線交鋒。
話說邵氏新加坡最強大對手國泰在香港創辦的“電懋”短短幾年內拍出不少叫好叫座的佳作,打得邵仁枚邵逸夫兄弟焦頭爛額,只好苦思良策,多次督促邵氏在香港負責制片的二哥奮起直追,可惜效果一直甚微。被逼無奈,新加坡的邵氏兄弟決定用“釜底抽薪”之計,奪下二哥的制片權。只是,盡管大家都是兄弟,但涉及權力交替,還是怕傷了和氣。商量再三,老六和老三決定出錢給老二辦一個“六十大壽”,在這個隆重豪華親切和諧的場合下,提出:“二哥勞苦功高,如今年事已高,還是退休享福最好。”
本來二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燈,但問題是這兩位弟弟控制著制片資金和發行地區,若然翻臉,自己空有制片權又有何用?想到此處,也只有半推半就,讓出制片大權。1961年,邵人執意退出邵氏兄弟公司,邵仁枚專門來港調停,可惜無力回天,邵氏家族企業遂一分為二。
邵人有子三人,長子維銳謹小慎微,老三維鎮風流豪奢,唯有老二維瑛精明強干,深得邵逸夫賞識。維瑛熱愛電影且才華出眾,本是邵氏電影事業接班人的不二人選,無奈邵人夫婦分家之后便存“門戶之見”,不愿兒子“給別人打工”,勒令邵維瑛退出“邵氏兄弟”。
影城霸謀
邵維瑛被迫離開“邵氏兄弟”后,接替“總經理”職務的是周乃文。此公在影片發行方面路子頗廣,可以彌補邵逸夫僅擅南洋發行的不足。公司日常行政工作則由邵逸夫找來的新手鄒文懷處理。
記者出身的鄒文懷初入邵氏,頭銜只是宣傳主任,負責的卻是公司大小事務。他與好友何冠昌為邵氏打造黃梅調、武俠片兩大影壇潮流立下汗馬功勞,實權早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惜職務始終僅限于宣傳主任和制片經理,至多做到“副總經理”。
后人對邵逸夫如此用人頗為不解,政界出身的大導演張徹卻一針見血。他當年的上司蔣經國曾經提出一套用人方針,即“頭等人才,三等職務,特等權力”。邵逸夫與之不謀而合,正所謂“位卑則權輕”,實權只能由老板來給,將來功高震主或一朝失寵,沒有頭等職務在身,也容易一腳踢開。張徹贊邵逸夫“用人方針”暗合中國政治文化,六先生也頗為自得,可惜仍然百密一疏,犯了錯誤,給公司帶來極大損失。
毫無疑問,作為頭等人才,鄒文懷在享有特等權力的同時,絕不滿足只任“三等職務”。來邵氏一段時間之后,鄒文懷就發現,不管自己再怎么勤奮努力,創下豐功偉績,也不會成為股東或老板。因為邵氏是家族企業,公司章程上已經標明:所有主要股東都必須是邵家的人。后來邵逸夫派紅顏知己方逸華進駐邵氏,先主管采購部,任何道具服裝采購經費,都需找她報批,達到了削減鄒文懷權力的目的。
不過,邵逸夫忘了一點,鄒文懷已積累了足夠自立門戶的資源。方逸華的出現,正好成為他離開的導火索。鄒文懷的新公司叫“嘉禾”,初期創業艱辛,但隨后因邵逸夫的慳吝個性與家族企業的寡頭特征,先后對李小龍、許冠文做出“放棄”的選擇,反而被鄒文懷坐享其成,最終令嘉禾成就一番驚天動地的影壇偉業。
廉價片酬
邵逸夫斥巨資建成的清水灣片場堪稱亞洲最大的電影“夢工廠”,連好萊塢影人參觀后都驚嘆不已。在清水灣,大部分演職員都住在一起,工作在片場,休息在宿舍,對此邵氏公司稱為“理性管理”。不過,讓當代影迷驚奇的是,當年演員的片酬居然比武師低。
60年代的邵氏明星雖然得享大名,除了電影宣傳之余,市民卻很少在公眾場合看到他們。說到原因,居然是這些邵氏演員薪酬實在太低,只能住在寒傖簡陋的公司宿舍;想出席宴會穿得體面些,都要去服裝部借衣服;出行又不能搭巴士、坐公車,因為會影響公司形象。
與今日的明星制不同,邵逸夫盡管成功打造了大批巨星,但在他眼中,明星只是自己公司流水線作業的一顆螺絲釘,成本絕對不能過高,凡是簽約邵氏的員工,都要接受低工資和長期合約。即便當年有意回港發展的李小龍,邵逸夫也只開出每部2000美金的片酬,相當于邵氏一線明星的水準,而且必須簽訂長期合約。還有為邵氏拍過多部賣座片的“冷面笑匠”許冠文,要求自導自演沒問題,居然還想要分紅,自然犯了邵逸夫的大忌。
在邵氏獨霸香江的時代,邵逸夫的明星廉價制無人撼動。但70年代以后,隨著嘉禾及許多小電影公司興起,鄒文懷倡導利潤分紅和衛星公司制度,明星有太多選擇余地,加之80年代新藝城又開了付給許冠杰一部電影片酬200萬的先河,邵逸夫的家族企業流水線模式明顯已經跟不上形勢。還好邵逸夫及時調整方向,將電影公司交給方逸華管理,自己專心去搞TVB電視臺,照搬藝員訓練班和明星廉價簽約制度,結果又獲得難以想象的成功。(摘自《香港電影演義》)
全球攻略
早在20世紀30年代,邵氏兄弟已將電影娛樂業由上海做到廣州香港,再至東南亞,成為名副其實的跨國公司。50年代末,邵逸夫以香港為制片大本營,一路攻城掠地,搶占港臺東南亞市場之余,又虎視韓日歐美,啟動制作、發行全球擴張戰略,縱然出師未捷,卻為日后以嘉禾為首的港片成功進軍國際打下基礎。
邵氏電影首次在影展獲獎是1958年的《貂蟬》,其時邵逸夫初到香港,不但注重提升制作水準,更全力策劃影片發行及宣傳推廣,參加影展則是塑造品牌、傳播美譽、增加賣埠的最佳手段。
《貂蟬》雖然獲得亞洲影展最佳導演(李翰祥)等四項大獎,最佳影片《四千金》卻是邵氏的競爭對手國泰出品。亞洲影展一度成為邵氏、國泰爭強斗勝的戰場,后來因國泰老板陸運濤及一干高層參加金馬影展時墜機身亡,“電懋”影業制作自此一蹶不振,邵氏遂獨領風騷。
亞洲影展本來叫東南亞影展,前三屆的大獎由日本影片捧走--難怪第三屆東南亞影展在香港舉行時,港督葛量洪致開幕詞曾幽默地說,“我才知道日本也在東南亞境內。”第四屆更名為亞洲影展,后來又改叫“亞太影展”(取亞洲太平洋之意)。
關于亞洲影展的地位,多次獲獎的邵氏名導演李翰祥頗有發言權:“我到日本拍《楊貴妃》外景時,翻譯向影界人士介紹我是亞洲影展的最佳導演,他們都面懵懵不知所云,好像連這個影展的名字都沒聽說過。原來日本的報章雜志上,很少刊登此一影展的消息。其實前三屆的東南亞影展,大家都用體育精神認真而誠懇的參加競賽。其中雖然也有些‘人情’似的小獎(譬如童星獎)發給港臺兩地,差不多所有大獎全部由日本包了的。而日本提名參展的影片,在他們看來已經是次一流的貨色,好一點的他們還保留參加戛納或威尼斯影展呢。盡管如此,也依然在東南亞影展中一面倒的大獲全勝。
別看亞洲影展不被日本影界放在眼中,邵逸夫卻相當重視,從林黛四度獲獎蟬聯影后,到邵氏影片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幾乎每屆都斬獲大獎,亞洲影展幾乎成了“邵氏影人佳作”的展覽會。
除了繼續在亞洲影展稱霸,邵逸夫亦積極謀求東南亞之外的榮譽,譬如參展歐洲三大電影節。李翰祥的《倩女幽魂》、《楊貴妃》、《武則天》就曾三次參賽戛納,并最終以《楊貴妃》榮獲最佳室內彩色攝影特別獎,這也是華語電影首次在國際影展獲獎。讓人遺憾的是,《楊貴妃》的攝影其實是日本名家西本正(當時化名賀蘭山),“邵氏兄弟”初期的彩色寬銀幕電影也大多在日本攝影師的指導下拍攝完成。再者,即便邵氏參加國際影展的影片皆為展示中國傳統文化韻味的古裝片,歐美影人觀眾卻認為日本電影更具東方色彩,更愿意把影展大獎頒給黑澤明、小津安二郎之流,相比之下,當年的邵氏或香港電影真的很難出頭,若說影展揚威,真的僅限東南亞!
提起邵氏影片風靡歐美的成功案例,很多影迷都會想起《天下第一拳》曾躋身當年北美十大賣座影片。另外,邵逸夫曾與美國電影公司合作,投資拍攝《銀翼殺手》、《地球浩劫》等好萊塢巨片,還代理不少西片在亞洲地區的發行和市場推廣,進軍國際市場的步伐也算雄健。但問題是,邵氏與歐美公司合作拍戲的地位并不平等,在更多時候,邵氏起到的只是支援作用,譬如協助西片來港取景,提供技術人力支持。這在某種程度上呈現的是一種不公平的資本主義市場體系或政治經濟環境,無論邵逸夫多么敏銳多么努力,但邵氏和后來的嘉禾作為亞洲或香港電影的勢力代表,盡管偶爾有《天下第一拳》或《猛龍過江》,卻還是無法真正融入全球主流市場。
80年代以后,邵逸夫的全球攻略已然失效,但在鄒文懷、成龍、江志強等華語電影人的努力下,這種狀況已有改觀,只是至今仍未完全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