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思危

老爺子年輕時，很有正義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一條漢子。后來經歷多了，世故深了，銳氣大減。自從五年前退休以來，那膽子越來越小，見事就躲，甚至無事想著事兒怕。

老爺子和老伴有一兒一女。老兩口和兒子在省城生活，女兒在上海工作，去年國慶節老伴去上海。今年春節前夕，女兒女婿多次打電話來，催老爺子到上海過年。老爺子太喜歡剛剛上小學的孫子，把接送小孫子上學當成了頭等大事，說等小孫子放假后去上海。小孫子放假后，老爺子老是笑瞇瞇地跟在孫子旁邊轉，又舍不得走，一直拖到離大年三十只有兩天了，才準備動身。乘輪船去上海，時間太長了，兒子讓老爺子坐飛機去上海。老爺子說怕飛機失事。兒子說那就坐火車去吧，老爺子說:人太多不安全。兒子只好給老爺子買了長途臥鋪汽車的車票。

這天清晨，兒子和兒媳送老爺子到長途汽車站，剛剛走到候車大廳門口，老爺子突然站住了，堅決不肯進大廳的門。上車的時間快到了，兒子急著催老爺子:“爸，快走吧，時間不多了。”老爺子轉身十分堅決地說:“你把車票退了吧，我不去了。”

兒子問:“爸，您咋的啦?”

老爺子出人意料地說了兩句:“居安思危，居安思危呀!”

兒子和兒媳都知道老爺子性子倔，說怎么的就是怎么的。兒媳陪老爺了回家了，兒子退了車票后，站到候車廳的大門口好一陣，他感到蹊蹺，老爺子為什么會在這里突然改變了主意呢。當他看到大廳門口上方的那幅標語，才恍然大悟。原來標語上面寫著:“對正在車上進行搶劫的罪犯，可以當場擊斃。”

孫子上小學的學校離家頂多四百米遠，順著寬敞的人行道，用不了十分鐘就可以到校。但老爺子不放心，每天都要接送孫子上學。小孫子胖乎乎的挺可愛的，老爺子疼愛得要命。小孫子上學放學從來不背書包，都是老爺子背著。老爺子不是牽著孫子上學，而是抱著走。小孫子怕同學們看見丟丑，不讓爺爺抱。老爺子只好站在小孫子身后，一手拉住胖孫子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老是撫在孫子的頭頂上。孫子扭扭小腦袋，不樂意。老爺子抬頭望著路邊的高樓，對小孫子說:“樓上丟東西下來，咋辦?”

學校大門路對面是一家大超市，孫子常常要到那里去買點心吃，老爺子絕對不會不答應，過馬路時，老爺子要抱著小孫子過馬路。孫子堅持要自己走過去，老爺子哄孫子說:“車子太多，大人過馬路都很危險呢。”

老爺子每天的中午和下午都是提前一個多小時到校門口等孫子放學。兒子勸他:“爸，別去那么早了。”老爺子說:“你曉得啥，現在的學校經常發瘋，如果提前放學，讓孩子亂跑，那可就危險了。”

這天中午十點多鐘，老爺子像往常一樣，邁著方步慢悠悠朝學校走去，老遠看見學校院墻外圍了許多人。不遠處的校門口還停了幾輛警車。老爺子見不得這種陣勢，遇見這種事，老爺子一定會繞道而行。可是要到學校門口，只有這條道，老爺子停下來觀望了一陣子之后，走到馬路對面，剛到超市門口，看到行人圍成一群一堆地在議論什么。從行人那慌張的議論中，老爺子知道學校出了大事:在學校課間操期間，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趁學校門衛不注意，騙出來了一個小學生，剛出門口時，學校幾位老師覺得不對頭就追出來，堵住了賭徒，萬萬沒有想到賭徒突然用匕首頂著小學生的后頸窩吼道:“誰敢上來，我就動手了。”街上的110巡警很快就趕來了，巡警為了保護這個被劫持的孩子不受傷害，沒有敢上前抓捕，而是跟賭徒對話，現在正僵在那里。

老爺子聽到這事后，直往超市里面退，站在超市的大玻璃窗前向外望著，馬路對面圍著一大圈人群。突然老爺子一激靈，神經質地走出店門拉住行人問:“孩子多大?”

行人告訴他:“聽說是一年級的學生。”

老爺子又急促地問:“孩子長得怎么樣?”

“胖乎乎的，歹徒太壞了，把孩子的小腦袋按在自己的褲襠里。”行人說。

老爺子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又問:“穿什么衣服?”

“一套天藍色的校服。”行人說。

孫子今天上學正是穿的校服。老爺子臉色頓時由白變紅，眼珠兒突然翻鼓出來。自己的腦殼似乎被大棒重重地敲得“嗡”地一響，驚呼道“天啦!”老爺子此時完全變了一個人，他發狂似的沖過馬路，不顧一切地撥開圍觀的人群，展現在老爺子眼前的是一個可怕的場面:正在與巡警討價還價的歹徒是一個紅了眼的高個子青年人，他把孩子的腦袋夾在兩腿之間，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對著孩子的后頸處。這孩子正是自己的孫子呀。老爺子不及多想，發瘋似的大喊一聲:“老子跟你拼了!”巡警還沒來得及阻攔，老爺子已經猛撲上去……

歹徒被突然出現的白發老頭子震住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握匕首的手背被白發老頭狠狠地咬了一口，隨著歹徒“哎喲”一聲慘叫，匕首掉到地上。

這閃電般出現的一幕，讓巡警和圍觀的群眾都驚呆了，過了好一陣子，大伙兒才醒過神來，驚呼起來:“好!”“棒!”……接著就是一陣激烈的掌聲。

當巡警把歹徒押走時，老爺子急忙抱起自己的孫子，望著望著突然老爺子“哎呀”一聲，雙腿一軟，差點兒歪倒了，幸好被身邊的巡警扶住……

老爺子過了好一陣才緩過氣來。這時老爺子身邊圍住了一群剛剛趕來的記者，電視臺的記者把鏡頭一直對著老爺子這一壯舉，電臺記者的話筒一直遞到老爺子的嘴邊，拿著照相機和筆記本的市報晚報的記者，詢問老爺子同一個問題:“老人家，您當時哪來的那么大的勇氣?”

老爺子喘著粗氣反問道:“要我說真話還是假話?”

記者們齊聲說:“實話實說。”

老父子沉默了好陣子，苦澀地笑了笑，慢吞吞地說:“我老眼昏花，我還以為這孩子是我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