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好像總是說家、國一體,君、國一體。其實,在封建社會里,君、國一體只是平頭百姓尤其是讀書人的一廂情愿,或者說是人們的一種理想和愿望,其實際情況往往是國為公而君為私,國家是天下人的國家,而君主是謀求一人權利之私的君主。所以,在很多情況下,往往“忠君”未必是“愛國”,而“愛國”也并不一定是“忠君”。正因為如此,一些愛國的棟梁之才往往因為沒有忠君而得不到應有的待遇,遠沒有那些專門揣摩君意、忠君卻賣國的奴才活得瀟灑。漢朝文帝、景帝時期的周亞夫就是個極好的例子。他一腔熱血愛國家,卻不善于揣摩皇上及皇親貴戚的心意,終于落得個餓死的悲慘下場。
周亞夫是漢朝開國將軍周勃的兒子,他通曉兵法,善于治軍,算得上是一代名將。公元前158年,匈奴騎兵分兩路入侵,前鋒直逼太原郡,當時是“烽火通于甘泉、長安”。為了阻止匈奴繼續南下,漢文帝連忙調兵遣將,駐守關隘,還在長安的東、西、北三面駐有重兵,周亞夫屯兵細柳。
《史記·絳侯周勃世家》記載,漢文帝親自到西軍和北軍去視察,所到之處,無不傾營出動,恭迎天子。但到了周亞夫軍中,情況則完全不同了,只見軍吏士卒都手拿利刃、身披鎧甲,機弩上也搭著箭枝。天子的先行官來到營門,立刻被軍士擋住,無法進去,便對守營門的軍吏說:“天子即將駕到了!”守衛營門的都尉卻說:“軍營中只聽將軍的號令,不聞有天子的詔命,將軍曾經嚴肅告誡過。”過了一會兒,天子的車駕到了,但軍吏仍不開門,漢文帝無法,只好派人拿著天子的符節去見周亞夫。周亞夫這才傳命打開營門。守門的軍吏又對天子的隨從說:“將軍有規定,軍營中任何人的車馬都不能奔馳,違命者斬。”于是,漢文帝只得讓人牽著馬韁繩慢慢地前行。等到了營內,周亞夫也并未跪拜迎接,他身穿盔甲,對文帝長揖道:“臣甲胄在身,不能下拜,請以軍中之禮相見。”漢文帝終于被周亞夫的這種精神所感動,他起身扶著車前的橫木,派人向周亞夫稱謝。
隨行的大臣看到這種情景,都為周亞夫捏了一把汗。因為周亞夫雖是為國治軍,為漢室江山治軍,且并無越軌之處,但畢竟對皇帝顯得有點傲慢無禮,不如其他的軍營隆重恭敬。誰知漢文帝在看完了周亞夫的細柳營后,卻十分感慨地說:“這才是真正的將軍啊!先前霸上的駐軍和棘門的駐軍,與周亞夫的細柳營一比,真如兒戲一般。那兩位將軍,是很容易被襲破俘虜的,至于周亞夫將軍,誰能打敗他呢!”大臣們聽到文帝這樣稱贊周亞夫,才放下了心。
多虧漢文帝是一代明君,他雖對周亞夫有隱隱的不滿,但因他能克制自己,能從國家大事考慮,還不至于表現出來,甚至在臨死的時候對太子劉啟說道:“如果將來國家發生了急難,特別是有人叛亂時,周亞夫可以委以重任。”
漢景帝初年,晁錯創議削藩,使早就圖謀不軌的吳、楚等七國聯合叛亂。危機之時,漢景帝忽然想起了文帝臨死前說的話,找出周亞夫,授他太尉之職,要他指揮軍隊前去平叛。周亞夫既未推辭,也不謙讓,只是接受任務,更無其他言語。漢景帝雖然找到了一位愿意前去平叛的將軍,覺得高興,但同時又覺得周亞夫有些傲慢,可能有點不大尊重或是看不起自己這個年輕的皇帝。
周亞夫也確實不負景帝之望,出兵之后,屢破敵計,屢設奇謀,僅三個月,吳王劉濞被殺,吳、楚叛亂被平定。吳、楚是叛軍主力,他們失敗后,其余五國也在漢將的進擊之下節節敗退,沒用多久,作亂藩王或是自殺,或是伏誅,七國叛亂很快就平定了。
平定七國叛亂,周亞夫功勞很大,贏得了人們的一致稱譽,漢景帝也重用了他。漢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周亞夫被擢升為丞相。丞相為文官之長,幫助天子處理各項事務,職位是十分顯要的,但弄不好也極易把自己陷進去。后來的事實證明,周亞夫這種秉性直爽、只知愛國、不知忠君的性格和做派,在廢立太子等一系列問題上與景帝意見相左,使漢景帝覺得他太過張狂,蔑視皇帝,終于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周亞夫因自己年老,要準備葬器之類,就讓兒子去操辦,買了五百副甲盾,原是為護喪使用,又有許多朝廷使用的木料等。景帝正好借機找茬,派人訊問。大理寺當堂審訊,問道:“你為什么要謀反呢?”周亞夫說:“我的兒子所買的東西全系喪葬所用,怎能談得上謀反呢?”大理卿無話可說,但又知皇上欲置其于死地,必須找個借口,于是發出了石破天驚之判詞:“你就是不想在地上謀反,也想死了以后在地下謀反!”
周亞夫一聽,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再也無話可說。被關入獄后,他五日不食,絕食而死。
“不反地上,亦反地下”,這在人類歷史上應該是絕無僅有的判詞。這簡單的判詞,卻宣告了一個愛國不忠君之名將生命的終結。
其實,周亞夫不明白的地方在于,國與君是不同的,在封建社會里,雖然理論上把君主、國家看作一體,把國家看作君主的一家之產業,而實際上并非如此。
作為臣子,如果損害了君主的一己私欲而為國家謀福利,就必定會走麥城、倒大霉。那么,作為部下,如果為了單位利益而損害了一把手的一己私欲,會有什么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