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參加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時認識武歆的,兩人一見如故。武歆坦誠、熱情,許多個夜晚,和我敞開心扉,講他的童年經(jīng)歷,他的家庭,他的老母親,他的單位以及他對文學(xué)的追求,幾乎無話不談。武歆的坦誠,我深深感動。武歆也很義氣,一塊吃完飯,總是搶著付帳,我遭遇過幾次和武歆搶“買單”的情形。我不擅飲酒,武歆在旁邊我就不怕了,喝不了就倒給他。可有幾次,看著他一杯杯地喝,我很心疼。我說你們別讓武歆喝了,我不讓他喝了。旁人不高興,嫌我多事。武歆二話不說,馬上就干了,絕不讓氣氛因他而沉悶。我挺羨慕他,這么猛喝,卻沒見他醉過,而且,從不耽誤寫作。在魯院期間,他出手了一篇又一篇小說。武歆很用功,和我坐到半夜,說哥兒們睡吧。第二天卻告訴我,夜里完成了一篇小說,在心里憋得太久了,不寫出來不行。我佩服武歆,佩服他的執(zhí)著,更加慶幸擁有這樣一位好朋友。
認識武歆以前就讀過他的作品,但印象不是太深。正式而認真地讀他的小說是《樹雨》。這家伙,不顯山不露水的,已出過好幾個長篇了。《樹雨》的敘述非常老道,跳躍性雖大,卻沒有斷裂的痕跡。他眼光準確而下手極狠,沒必要留下的就一斧子砍掉,“活”干得干凈而利落。
之后我陸續(xù)讀了武歆的《黑白師傅的青黃時代》、《天車》、《密碼》、《屋子外面的愛情》等,驚訝于武歆的生活面寬廣,似乎什么都能寫。工廠、學(xué)校、市井生活,他的刀子隨便一劃,就能破開口子,流淌出新鮮的液汁。武歆有本事在非常狹小的空間營造一個特殊的社會,如在一個車間、一個教室演繹人生的是是非非、大喜大悲。工廠也好,市井生活也好,其實別人也沒少寫,武歆為什么能寫出新意?我想一個重要原因是他選取的角度很特別。他更多地從透視人性的復(fù)雜性入手,內(nèi)涵更為豐富,因而更具感染力。另一個原因是他的敘事策略。武歆的小說總是充滿懸念,讀他的小說就像走進迷宮,害怕而又充滿期待。讀者跟隨著武歆,往往快看到結(jié)果時,卻被他推了一把。這一推反激起更大的探求欲望,死心踏地跟著他走了。武歆總是面帶微笑,在小說背后卻是一副詭秘的神色。
譬如他的《鏈條槍》就是一部風(fēng)格獨特的作品。開篇敘述了一只特殊的手,沒有手指,只有手掌。“手掌前端像用粗針胡亂縫補上的爛布頭,凹凸不平,皺皺巴巴”。而最初,這只手很清秀,比女孩的還細長,寫得一手好字。為什么會變成那樣?武歆開始吊胃口了,他不斷地埋伏筆,設(shè)置懸念,如莫小寶關(guān)于家里那本特殊的書的描述,關(guān)于鏈條槍的描述。武歆啟開一條縫,卻對屋內(nèi)的情形半遮半掩,令人欲罷不能。這篇小說好讀又耐讀,不是單純敘述一個少年報復(fù)的故事,它的背后含著對人的可能性、復(fù)雜性更深更廣的開掘。掩卷追思,心里有一種很痛很痛的感覺。莫小寶的父母,大頭的父母,著墨都不多,可是他們的命運已然暗示出來,又留給讀者極大的想像空間。鏈條槍沒有響,它爆炸了,炸了莫小寶的手指,那朵煙霧卻久久彌漫在讀者心問,心痛的感覺揮之不去。這篇小說很有味道,與他的敘事策略是分不開的:拒絕的姿態(tài),欲說還休的方式。
這是武歆的陰謀,也是武歆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