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學文給人最初的印象往往是,這是一個憨厚、樸實的人,仿若壩上農民,他不具備在我們慣常認知和想象上那種中國文人的“靈透”和狡黠——事實上,憨厚、樸實并不是胡學文的表象,他的確如此,一貫如此,但如果說他不具備“靈透”和狡黠則屬于某種誤讀,至少,在小說中是這樣。
和學文的認識很早,當時,我以貌取人,當時,我習慣中國文人的“靈透”和狡黠,欣賞某些人有些故作的狂妄、不羈和批判,而自己也多少有所沾染,所以我對這個憨直的人有所忽視,雖然感覺上,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很舒服。據朋友劉建東回憶,當時學文在寫作中有著方向上的苦悶,他在攀一個難度很大的坎兒——這個坎,我很希望知道胡學文是如何攀過的,這個“攀”肯定很耗人心智,而對其他寫作者來說卻極有補益——但胡學文是那種訥于言的人,敏于行的人,我一直未能討到他“攀過去”的秘方,否則,將之公諸于眾,可能會點醒許多的寫作者,也包括我。
“再次認識”胡學文是在他幾部小說像《飛翔的女人》、《極地胭脂》發表并獲得相當反響之后,那一兩年,胡學文幾乎是“橫空出世”,讓文壇有種訝異的驚艷感,他迅速躥紅,并且有些發紫……當然,這在純文學遭遇普遍漠視、不讀書不只是劉項還有絕大多數“學者”、“教授”、“批評家”的今天有些意外。必須承認,我當時還保持著對胡學文習慣性上的“以貌取人”,而且,出于固執的審美傲慢和對文壇諸多大佬的不信任,我仍然對胡學文有所忽略,堅持不讀——有幾個朋友向我強力推薦,我不為左右,堅持以為胡一定是什么什么的延襲,一定是俗品,一定不具備什么什么……現在,我還在反思,是誰給了我這種先入的傲慢?我憑什么先于理解甚至先于閱讀之前就做出判斷?這種劣,是誰給我的,我為什么如此……我想我應當為我的偏見向胡學文道歉。閱讀胡學文的小說,原初目的是想對那幾個朋友進行反駁,證實胡學文的平庸與媚俗,在這里,我要坦承自己的陰暗——我讀了胡學文。讀出了好,讀出了才情和骨子里的悲憫,讀出了精心和技術的熟捻,也讀出了他對世事人情了知的通透。
對胡學文小說的闡解和分析夠多了,在這篇被稱為“印象記”的小文中我不準備再有多說,我要說的,是胡學文小說中的“先鋒性”。
對胡學文小說“先鋒性”的忽略是集體的,大家注意到的是他對傳統和現實主義的守成,甚至是某種“通俗性”——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造成這種盲目,在他的小說中,你其實可以輕易讀到先鋒小說的諸多因子,它彌散,但和所謂的“現實感”一樣清晰。那種敘事的方式,人物出場的魅力感,故事結構上的交插和糾結,把介紹性文字打碎分散點到為止的做法(多少受人詬病的“一根筋式”人物,其實也來自于像卡夫卡、貝克特等人的現代小說,它等于是“再造一個真實并接受它因此帶來的全部后果’,)……不止如此,還有和這個技術相匹配的看問題的眼光。胡學文在當下的突出,我認為得益于他在傳統的、現實的基礎上對現代感、先鋒性的吸收,他找到了一條恰應的、適合自己同時又容易引發共鳴的文學道路。最近,我好不容易才索得了他的一篇中篇小說,《牙齒》,在《長城》3期頭條發表……我不想復述它的故事也暫不對它進行闡解,但可以說,它是一篇很不錯的好作品,而在這篇小說中,胡學文竟然引入了類似唐納德·巴塞爾姆式的“碎片拼貼”方式,在順暢、淋漓的故事行進中有意造成些小小的阻斷,讓人回味,出新出奇。他這條“雅俗共賞”的路真是值得學習和借鑒的路,反正我正在學。
另外,我覺得,胡學文在憨厚、樸實下還掩藏著相當的“野性”,這在他的日常(至少是我所見的日常)中并不顯現,但小說中,卻很有體現。小說中的胡學文是另一個樣子,他口若懸河,激昂文字,滔滔不絕。
這兩個胡學文,我都喜歡。
在日常中,胡學文不事非,不張揚,和許多“外在”都保持著距離。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知道,文字之道并不在一朝一夕,他也知道,自己的路途應當如何繼續。明顯,他洞悉人情世故,陰謀陽謀,但絕不算計,絕不計較。和他這樣的人交朋友可以放心,在他那里,你肯定會領受一份真誠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