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天使

編者按:

親情，“百度百科”的定義是“特指親人之間的那種特殊的感情，不管對方怎樣都要愛，無論貧窮或富有，無論健康或疾病，甚至無論善惡”。親情是不講任何條件，愿意付出所有的，人世間最寶貴、最難得的感情。

親情仿佛一雙厚實、滄桑的手，當你煩惱失意時，它為你擦去憂傷和不快，給你溫暖和呵護;當你得意開心時，它為你送來鮮花和掌聲，給你鼓舞和祝福。親情占據每個人生活中重要的部分，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本期，我們來聊一聊親情這個常談常新、永不過時的話題，也讓我們彼此更懂珍惜。

年前的那個秋天，祖父在一陣開懷大笑中辭別塵世。當我接到電話，從縣城匆忙趕回老家時，祖父的身體依舊溫暖著。我不相信老人家真的會舍得丟下我們，便用手去搭他脖頸處的動脈，依稀覺得手指還能感受到脈搏的輕輕顫動。于是，我堅信他只是昏迷了過去，或許，一會兒工夫后便能自己清醒過來。

然而，老人家最終并沒有能再次睜開眼睛，從此以后，我和他的每一次相逢，都只在虛幻縹緲的夢中。夢里，他始終如生前一樣地勞碌著，臉上掛著開心的笑，13年來，竟然沒有一次抱怨過天庭的孤獨與勞累。這，多少讓我牽掛的心，有了些微的慰藉。

但我依舊會在許多時候用一顆愧疚的心想起他。我常常想，我原本或許只是上蒼手中一粒可有可無的麥子，和千千萬萬粒麥子一起，被隨意拋灑到了人間。我也和其他所有的麥子一樣，在經歷了生命的最初孕育后，只是以一株幼苗的姿態開始迎接塵世的風風雨雨，并未體現出迥異于其他麥子的任何特質。然而，我卻有幸遇到了他，遇到了這個愿意用全部生命予我以呵護的人，于是，我便再不是一株自生自滅的麥子，而成了他眼中和心中的天使。

他只讀過幾天的書，應該并不知道歐洲神話中有著一雙潔白翅膀的天使。他極小時便失去了雙親，童年時幫人家放牛，再大點兒便跟了戲班子學戲，能做些體力活后，便跟了各種手藝人學習各樣謀生的技能。他做過石匠、泥瓦匠、粉匠、篾匠、廚師、挑夫、農夫，踩過高蹺、耍過船燈，唯獨沒有體驗過的，便是安寧幸福的生活。所以，他心中的天使，大約只能是每天填飽肚皮的白胖小子。

他便用這樣的天使形象來塑造我。在那饑荒的年代里，他想盡一切辦法讓我的飯碗中始終散發出米飯的清香。他不強迫我讀圣賢的書，也不懂得用“精忠報國”一類的崇高理想雕塑我的靈魂。他只是寧愿自己饑腸轆轆也樂呵呵地看著我狼吞虎咽他所烹飪出的各種食物。高興時，他還會拉上一段二胡，或是用竹筷和瓷碗敲打出一曲《月兒彎彎照九州》。在他的笑聲、琴聲和小曲中，我的童年竟然一片潔凈澄明。

此后，我開始在自以為是中慢慢長大，他卻在守望與祝福中慢慢衰老。他用日漸衰老的身軀，陪伴我共同走過上高中的夜路，為我背起上大學的背包，后來又把我一直送到了工作單位。讀大學的那幾年，盡管我隔三差五地便回家一趟，但他卻總喜歡坐上幾十里路的車，用保溫桶裝了熱騰騰的餃子送到學校。只有他清楚，所有食物中，我最愛的，是他親手包的水餃。

建國后，他便穩定地做起了廚師。二十余年的時間，他始終伺候著軍烈屬敬老院的那些老革命們。他親手為數十位老人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次梳洗，他把自己當做這些人的共同兒子，認認真真地為每一個人養老送終。他甚至代替同村一位坐牢的書生充當孝子，披麻戴孝將其母安葬。這一切，他從未對我說起。我卻總聽身邊的人有事無事地念叨。在他故去十余年后，這樣的念叨，依舊常在我耳邊響起。

我不知道他的身體何時開始出現了問題。他永遠都是夜里兩點多鐘便起床開始一天的勞作。沒退休時是忙著單位里的早餐，退休后是忙著家里的小吃店的生意。他說他要攢夠祖母養老的所有費用，免得他離開塵世后，祖母成為我們生活的負擔。為了這樣的心愿，他如永不停歇的陀螺，一直運轉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只有在他終于不再張開蒼老的雙翅為我遮風擋雨之后，我才陡然發現，他始終是我生命中張著雙翅飛翔的天使。他用他一生的厚愛，將我一點點引領到善良與博愛的道路上。他沒創造出一句精彩的名言，卻把我這株麥子培育成了一個知道自己為何而生長的生命。

如今，飄零異鄉的我，即使在清明節，也很難有機會回到故鄉，去為他的墳墓添一鍬新土。我便只能用文字，充當可以香飄天庭的祭奠。我把我的每一次思考和寫作，都看做奉獻給他的遲到的孝心。在那個世界里，惟愿他能在他朋友面前驕傲地說:看，我的孫子，在凡塵中，還算有點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