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母親夜聊,說的都是砦湮沒了幾十年的故人舊事。放在今天來看沒有一點現實意義的人和事物,不知為何卻在母親的嘴角邊輕輕綻開了花。
當年的恨,看似依舊是那個恨,卻歸根結底那恨已移了根,恨意只合在嘴角邊說起時微微泛卜,但轉瞬即逝,逝去時,母親的嘴角邊似還嗅得出努力去挽留與回憶的好。“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這是劉禹錫面對“黯然收”的金陵王氣所作的一番無可奈何的慨嘆。人生不過百年,雖每一刻光陰都不會錯過,但時光涸染之際,我們的心里難免會因時困境而微微地喜,或微微地疼,只要我們還在愛。
即便平口里母親很少提起父親,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與我說起父親。就像在父親面前,他總也逃脫不掉提起天各一方的母親。這點看似“不足冤家不聚頭”的恩怨,其實就足夫妻之緣,是福分。說起當年,母親與父親各有一套版本,而作為當時尚幼的我,如今唯有靜靜聆聽的份。總之便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在父親面前信服地點頭,在母親面前也不得不說是,搞得我活像一個“兩面派”。但做兒女的,面對自己的父母,于心手背都是肉,望進誰的眼睛里都是一汪深情,怎呵硬生生傷了誰的心?唯有自己在心里細細斟酌,努力在腦海中勾勒出那段早已消失的逝水年華,與那座早已匿跡的夢里故同。
光陰之葬、家國之痛、身世之感,是一個人心中久不能愈的暗傷。但時光偏又是最佳解藥,足以卷走過往郁結于人事中的深仇大恨,唯余淡淡喜悅,留得日后思憶冥想。就像聊畢,母親便像一個聽話懂事的孩子一樣在我身邊沉沉睡去,呼吸甜美,姿態沉穩。父輩的恩恩怨怨而今于我看來,絲毫不亞于唐傳奇、宋話本、元戲曲,只因其中有我逃不脫的血脈獎聯,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知為何,隨著年齡漸長,我時時有這種略為感傷的身世之感。死亡是我們必將而對的大限,悲極為樂,未然的死賦予每一日的生以足夠蓬勃與鮮活的力量,促使我們有更多的定力思考怎樣看待人事、怎樣泅渡情感、怎樣活得明白、怎樣死得安詳。
生活中到處充滿了悟道之禪機,情動之處,即是蓮花朵朵開。得到和擁有都如蓮花生在池中,待之應不生分別心,母親說,人生不過幾十年,一定要好好活,不辜負。我以為很有李白“人葉三得意須盡歡”的豪邁氣度,也盡力試著與母親一樣做到“莫使金樽空對月”。父親說,他會在鄉下小鎮,靜靜守候母親有朝一日自遠方歸來。我電深以為好。
對于生活中那些日之所及的殘缺,或許我們應該放寬了心、動之以情,耐心思索那殘缺背后的圓滿。就像秋來的一池殘葉中,終究還會有一二風荷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