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的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曾經握緊在手中的，并不曾屬于你。

這座選人的城市每一盞燈都可以為你點亮卻并不是每一盞都肯為你熄滅是什么讓我們傷面不悔

這一年是黃中平的事業爬坡期，他結束長達一年的游蕩，坐進辦公室，知道自己只有前進一條路。他從小到大玩在一起的周坤從香港回來直接來看他，聊過家常認真的說，你公司還有空缺職位嗎?幫我收留一個人。黃中平說，不收，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一個個中看不中用。周坤說，這個不行，你必須收。黃中平說，又是你哪個小秘，想甩沒地甩，扔我這了。周坤說，我倒是想泡她。人家不干啊，這女孩子你就幫我收了吧，這小姑娘也許就是暫時過渡一下，到時你想留也許留不住哪。

第二天周坤便將那女孩子親自送來，女子非常佻達，近170的身高，穿著長襪子兩條長腿突顯在早春尚寒的風里，一雙丹鳳眼仿佛總在微微笑著。黃中平說，先留在辦公室給我做助理吧，打掃打掃衛生，統計統計數據，跑跑雜事。這個叫李維的女孩子深深給黃中平鞠了一躬，感謝黃總。慢慢日子過下來，黃中平發現這個不太愿意說話的女孩子心思細密，她來的第一個星期，像一塊小石子沉入水中，并未引起任何評論，一個星期后。他的辦公室慢慢有改觀，一點點走向潔凈，所有的文件歸類歸檔，他的茶盤永遠整齊清爽，甚至他電腦的細小灰塵都清理一新。店輔里跑動的男孩子開始愿意往辦公室跑，和李維說幾句話，逗她開心，而李維總是安靜聽著，微微笑著，高興而不動心思。

偶然一次黃中平帶著一個店長去和一個新發展的供應商談事，捎上了李維，大家喝得很多，李維開車送他們回家，并于第二天記得所有談判的細節，并不動聲色里說出了隱患與機會所在。黃中平抬起眼看著李維說，我恍忽記得你車技很好，和誰學的?李維慢慢說，當小兵的都會開車吧，要不飯碗保不住。公司年會，黃中平交給李維操作，李維中間未用任何一件具體的事跑到他面前來征求意見拿主意，等及開會。李維自己上場當主持人，那真是一次驚艷亮相，一個端莊性感的主持人，一個不需底稿便妙語如珠的女子，一個可以上場帶領大家跳舞讓整個氣氛high起來的女子，她用了公司歷年最少的費用，辦了效果最好的年會。大家一起喝酒，她也并不推辭，下了臺的李維又惜字如金，卻一樣玩得很興高采烈，黃中平隔著幾個餐臺看著這個媚笑著卻不動聲色的女子。年會過后，李維請了一個星期假，電話無法接通，人仿佛蒸發從未存在過一般。

及回到公司，李維申請下店，黃中平說，女孩子坐坐辦公室不是挺好嗎?何必去店里，很辛苦。李維笑，沒有這么舒服的命，我想多賺點錢。李維去做了普通店員，三個月后便是全公司的銷售冠軍，沒人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可以超越五六年的老銷售。但她在公司幾乎沒有敵人，和她搶客戶的銷售也不曾說她壞話。黃中平喜歡下店巡視了，他看到李維在店里忙著，無論她怎么，你總覺得她是安靜的，身心都浸在冷水里，堅定沉默安靜高效。而及她看到你，她總是那么甜甜一笑，并不上來像其他店員與你說長道短。黃中平問店長李維的情況，店長是個極精明極不容人的女子，卻笑著說，李維這孩子懂事著哪，從她來，我們店里人氣旺著哪。這孩子不多言不多語的，眼里卻極有活。我已經提拔她當組長了。一年后李維升了店長，開始每周回公司開會，而七八個店長聚在一起，李維是話最少的，私下里卻是最活躍的。她還是那么漂亮，仿佛第一次見那么佻達，讓你覺得可以輕意上手，卻永遠游離你手心之外。而這時，李維已經在公司呆了三年，讓人幾乎察覺不到她只有25歲，她仿佛年輕義老辣著。黃中平曾問周坤，李維什么來頭，一副心無掛礙，卻縝密滴水不漏。周坤笑，她的成長經歷是你無法想象或體驗的，你想想，在什么環境下長大的女孩子，可以這樣一切不動聲色，可是凡事俱記住，像一張細密的網，不動卻始終存在?

兩年后黃中平提拔李維當副總，李維聽了黃中平的意見，先是低頭笑了一下，然后慢慢說，您在冒一個很大的風險，贏倒罷，輸就毀了您十年在這個市場的聲譽。黃中平說，下猛藥才能刺激太過平靜沉悶的市場格局。27歲的李維做了公司副總，領導100人的門店銷售。這個相識五年的女孩子，仍然是淡然的，從不熱絡老板或任何人，當她走出公司與客戶在一起時，馬上變成一個外向開朗活躍分子，帶著客戶玩，買東西，泡酒吧，擺茶道，唱歌，郊游、真正坐下來談判時，仍是輕松的，讓人心悅誠服就簽了合同。黃中平暗暗品評這個女孩子，她將客戶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利益中，這是她處處受歡迎的根本所在。甚至在某些關鍵環節上，她愿意放棄部分暫時利益，獲得更長遠的合作與利益空間。黃中平將心放平，知道自己識人不誤，可以將公司交給這個小女子。李維上任第一年就實現了利潤翻番，每一年都保持著50％的增長率，這是業界驚人的業績。

從五年前進入公司，李維身邊便聚集了來來往往的男子，你永遠搞不清她究竟是在戀愛還是不在戀愛，是在和誰戀愛，你看著她花錢如流水，仿佛每一分銀子都花在了打扮穿衣上，你在為她捏著一把汗，可是人家電把日子過下來了，并不曾潦倒街頭。在當副總的前兩年，李維不曾休息過，每天都正點上班，可是這不耽誤她的夜生活，黃中平問，干嗎不休息。李維說，老板不都喜歡加班的兵嗎?黃中平笑說，是，我喜歡每天都上班的。這兩年里，李維推動了公司的機制變更，讓大家從給公司打工變成給自己打工，多十一分就多得一分，分配機制變更后，她大膽取消了管理層，行政管理人員不再存在，從副總直接面對店長、然后是組長、銷售員、實習銷售。所有的行政事務，在各店自行消化。然后拿出一定比例的利潤，在銷售提成之外進行管理激勵。進而成批的派出員工參加培訓，這幾個大手筆，錢花得讓人心驚，但李維對黃中平說，這事干了，沒有回頭的路，否則一切成本全白費了。黃中平并不擔心錢，他對錢已無求，只想快樂做事，而李維這幾個大手筆很合他心意。甚至取消行政管理后，一度出現搶單與管理內亂情況，店長上報到李維與黃中平處，黃中平將所有事情推向李維，而李維采取置之不理的態度，仍一心專注在建立內部升遷機制與店長利潤與銷量考核上，店長一看副總指望不上，就回來自行消化了管理成本。一年下來，黃中平真的感覺公司變了，沒人監督上班下班，什么紀律，節約，所有的人仿佛都提高了道德標準，變得愛公司敬業了。李維說，在公司里根本不存在什么敬業與職業素養，機制變了，把大家的利益考慮進公司的整體利益中，大家獲益，公司自然向上。

29歲的李維，買了車買了房，結束租房生活，但從未見她家人出現。仍舊一個人住，下了班買點小菜，回家安靜度日。而這一年，黃中平多年平靜的婚姻生活終于無法再維持下去，他始終不愿離婚，因為有一個寶貝兒子，這是他婚姻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是，走到無話可說的狀態，有些婚嫻就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了。黃巾平一直待妻子不薄，因為兒子跟了她，更是劃出大筆財產保障她與兒子的生活，他們平靜分手。黃中平如常一樣上班，下班，這次他變成工作狂，妻子離開，38歲的黃中平終于理解，一個女人可以獨自生存，而男人遠沒有這樣的定力。他是寂寞的，下了班，一個人在單位看銷售業績，他突然恨李維，李維將公司原本復雜的行政管理簡化到他無事可做，下面的員工都變得比他還操心，他這個老板變成一個只提供平臺的人，人人努力為自己，順帶成就了老板。而這時的李維也根本不加班，周末正常休息，她變得很安靜，從不向他匯報什么。黃巾平電話李維，關機。黃中平直接去了李維家。李維坐在方廳的地墊上，攏著她的哈士奇小狗，抽著一點細細的煙，腳邊放著半個蘋果，一小杯清酒。

黃中平就這樣看著李維，李維不以為意，清淡的說，寂寞了?被這丫頭一句說中，黃中平自嘲的笑，可不是，這不來找你了嗎。兩個人坐在屋里看著小哈士奇活潑又安靜的眼神，對坐沉默喝酒，才發現真的沒有什么想說或能說的。天黑下來，李維起身開燈說，想吃什么?黃中平說，沒什么胃口，你家里有什么簡單的，我們吃一口吧。李維進了廚房，黃中平在李維家里東摸摸西看看，這是一個對生活品質絕不妥協的女子，每一個細小的角落，都是心思細密。李維有一間非常雅致的書房，整面墻的書柜，上面有李維一幅幅的照片，每一張都開懷大笑著，所有的照片上都只有她自己。李維端出了辣椒鹵的過水面，一小碟泡菜，一小碟鹵鴨頭，一小碟醬牛肉，一小盤黃瓜絲。兩個人對坐，李維津津有味的吃著，黃中平抬頭看著她笑，說，丫頭，為什么吃飯這么讓你高興呢?這里的快樂是什么?李維停下筷子，說，吃飯就是快樂，如果你知道了快樂里面裝的是什么，就不是快樂了。我做的飯香吧。吃過飯，李維在洗手池上刷碗，黃中平倚在門框上看著她，這是一個如此安靜的側影，真的，像一個被冷水浸過永遠無法打動的側影。黃中平突然想說點什么，卻忍住了，過了一會開口問，李維，你為什么不結婚呢?李維并未回頭，仍舊刷著碗說，誰說我不結婚了?黃中平說，你這樣像想結婚的嗎?李維慢悠悠的說，那我為什么要結婚呢?黃中平知道這樣的談話永遠沒有結論，便閉嘴。李維泡了茶出來，黃中平突然說，維維，我想娶你。李維將茶泡好，說。來杯鐵觀音，清心明目。

然后接著說，我也找你有事。我建議你將公司從現在的分配紅利向股權分配轉化，一個一個人發展，將骨十變成股東，他要購買公司股權，不能送。這是我對公司最后能做的了。黃中平說，什么叫最后能做的了，你不想做我的股東嗎?李維說，我能做的，到此為止了，公司再發展，你需要請更好的人來才行。我要離開這里了。黃中平說，不行，沒我的批準，你哪也不能去。李維笑了，慢慢摩挲著茶杯沿。“你真的無所留戀嗎?”“戲子是不能永遠留在舞臺上的，她認真過了，可以了。”“你要去向哪里呢?”“去法國一個小城，我有一個少年時一起長大的同伴，在那里定居，希望我過去，結婚生子。”“為什么是他?”“因為簡單，有少年情懷。我已無多余情緒，我只想安靜度余生，生一兩個孩子吧。”

李維就這樣走了，只一個小包。那些家具，那些衣物，都鎖在自己的家里。看來她還是為自己留了一條后路，李維說，生活里哪有后路可言，我只是想全新的開始，無論去向哪里，我都可以獨立經濟，獨立人格。這里是我的家，即使我不在，它仍是我的。轉身前，李維與黃中平擁抱，在他耳邊說，如果我客死他鄉，把我接回故鄉，算是一分老友情誼吧。李維仍舊是笑笑的，那么佻達，像只小貓一樣性感而無可捉摸。李維笑意盈盈的說，再見了!

周坤拍著黃中平的肩膀說，這樣的女子，你怎么留得住。她是私生女，尚未出生即被生父遺棄，母親生她難產，被母親最好的朋友帶著嫁人，可是她小小年紀和繼父相愛，養母自殺，繼父迅速再娶，李維一個人到孤兒院生活，考上大學即開始自立生活。你知道她為什么跳舞那么好，因為她是靠著做酒吧里的領舞來賺學費生活費。大學畢業后，她回頭找繼父，繼父完全不認她。我想從那時起，她的心就已經死了，她已經不會愛上任何人，也是贖罪吧。她現在遠走他鄉，只是試試運氣，看能否簡單的活下去，有一個人不問過往給她家庭的男子罷了。

出了機場，黃中平突然覺得整個城市空了。一切都在，一切意義已消失。

失去時，才知，自己曾經怎樣愛過。

編輯：李 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