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畫畫

心理學家經常會讓人任意畫畫以此來考察人的心理狀態。我不知道他們會從邁克爾·杰克遜的隨手涂鴉中看到什么?邁克爾·杰克遜曾經住過的酒店房間，在放電話的小臺幾上保留著他的涂鴉，天皇巨星嘛，要是別人的涂鴉，一準兒會被罰款。現在，那個小臺幾成了人們緬懷邁克爾的物件。謝伊·阿爾哈特是邁克爾·杰克遜的自傳《太空步》的編輯，他說邁克爾·杰克遜酷愛畫畫，他和《太空步》的設計師一起去邁克爾·杰克遜家談論書的雛形時，邁克爾便和設計師在大圖紙上討論書的各種可能。很多人想到邁克爾·杰克遜的時候，都會想到在舞臺上有眾多警察陪同大步向前、和幾百號身著同樣服裝的人沿街奔跑的邁克爾……時隔多年的今天，那些形象仍然是刺激和令人驚愕的，邁克爾也會安靜地畫畫嗎?他的確畫過很多。其中有一個孩子頭像——安靜而孤獨地看著什么，那簡直有點專業的模樣了。那個孩子的孤獨是不是他心靈的寫照呢?一個沒有童年，只有工作的孩子，從一個煙霧彌漫的酒吧轉向下一個同樣環境演出場所的孩子，一個和兄弟們一起坐車上百公里只為了演唱一兩首歌曲的孩子，畫畫，成為一個用歌聲娛樂著他人的孩子娛樂自己的方式。貼近邁克爾·杰克遜的人說他是一個安靜、害羞的人。上帝對人的寵愛有多種，其中就有讓害羞的人受到萬眾的歡呼和矚目，還好，也會給他在這種喧鬧的生活騰出一個安靜的慰藉——畫畫。不僅畫畫，邁克爾喜歡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會沉醉其中不能自拔。邁克爾說：“它把你整個人都吸了進去，你會被其中的跌宕起伏緊緊攫住，也會被其中的哀婉情殤深深觸動。畫面與你對話。你可以與畫家心意相通。”我想這也應該是邁克爾自己作畫的感覺吧。

另一個因畫畫引起我興趣的明星是瑪麗蓮-夢露。除了她無數的性感照片，比如通風口吹起的裙子、安迪·沃霍爾的復制頭像等等招我喜歡之外，我最喜歡的其實是一張夢露不出名的照片，一張夢露在后臺有點疲憊的照片，讓我看到了驚人的美貌而帶給一個簡單心靈的困擾。所以，看到夢露畫給肯尼迪的生日禮物一一張水粉的玫瑰畫的時候。我難免想象夢露不為人知的多面。我猜她畫此畫的時候一定是穿了香奈爾5號內衣的，應該在臥室里，那里才會讓她感到松弛和柔軟。當真拿起畫筆的時候，夢露也會有一股子認真、耐心的勁頭吧?有人評論說，“《紅玫瑰》是一幅筆觸細膩的水粉畫，畫面上一朵嬌艷鮮紅的玫瑰含苞欲放，墨綠的花干和莖葉濃淡相宜、錯落有致。不明就里的人們乍眼一看，也許會以為如此技法嫻熟的畫作出自哪位知名畫家”。我就差點以為那是約瑟芬皇后的御用畫家雷杜德的手筆。一支玫瑰代表了夢露戀愛著的心，最后簽名的時候則充滿了小女孩的快樂，我甚至能夠聽到她用甜美童稚聲音邊寫邊嘀咕，“肯尼迪總統：生日快樂。瑪麗蓮·夢露贈”。但是，這幅充滿愛意的水粉玫瑰終究沒有送出，因為她高人云天的艷名，因為他不能放棄的政治。也許這樣的傷心對于她來說不只是一次，所以，她還足以應對。要不，還能怎樣呢?又過了3天，“六一”兒童節——夢露生日來臨的時候，她又在那張畫的下面重新寫了一遍生日的祝福，“生日快樂。1962年6月1日。良好祝愿。瑪麗蓮·夢露”。無奈也解嘲地把這幅飽含深情的水粉玫瑰送給了自己。這個生日也是她最后的一個生日，同一年的8月5日，夢露在自己的家中香消玉殞。小時候看那些年輕時便飄然而逝的女人總覺得沒什么，36歲，年紀足夠大，30歲以后才明白，像勃朗特三姐妹、夢露、皮亞芙、蕭紅，以至于伍爾夫、弗里達、薩岡等女人的早逝都是讓人唏噓的。

如果讓夢露和夏洛蒂·勃朗特、艾米麗·勃朗特和安妮·勃朗特姐妹相遇，我不知道她們會以怎樣的目光相互打量，如果能有交叉的欣賞點，我想應該是她們都拿起畫筆的時候。勃朗特姐妹不僅小說寫的好，就是畫畫也有很高的天分，也許《簡愛》中簡愛和羅切斯特的對話能夠比較真實地反映勃朗特姐妹的藝術天分，“彈琴會一點，畫畫會一點”。都是會一點，而就是這一點，讓我們更加感官、直接地看到了勃朗特姐妹家英國北部約克郡哈沃斯的山區、荒原、她們的家居生活、家里的寵物——狗、鷹等等。勃朗特姐妹的母親早逝，父親是一個窮牧師。夏洛蒂8歲時被送進一所慈善女子寄宿學校，在那里生活條件極其惡劣，她的兩個姐姐瑪麗亞和伊麗莎白因染上肺病而先后死去。于是夏洛蒂和妹妹艾米麗回到家鄉。15歲時她進了伍勒小姐辦的學校讀書。從夏洛蒂受教育過程來看，不論是那個慈善學校還是后來的伍勒小姐辦的學校，美術一定是必備的課程。從勃朗特姐妹的身上我看到一套完整的藝術訓練和修養。翻看勃朗特三姐妹的畫，一方面覺得她們繪畫天賦直逼眼神，一方面覺得美術教育缺失帶給自己的巨大遺憾。以后如果有時間是不是可以學學畫畫呢?我為了這件事情出了會神。身邊的那個人抹搭了一下眼皮，說，好啊，反正當送女兒去畫畫班了。這句話讓我收起了學畫的心思。當年他把女兒送去學畫畫多半是為了圓他自己少年學畫不成的夢，而對畫畫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女兒苦不堪言地學了幾年，前不久畫了一個寫生樹根被我看成一堆亂石，頗有一點相聲風格。而爸爸看著那個“樹根”問我，你說這孩子為什么不喜歡畫畫呢?我心想，要是你把一個樹根畫成這樣你還會喜歡畫畫嗎?恐怕連自己都不會喜歡了。

女作家畫畫好，像繞不開勃朗特三姐妹一樣也繞不開張愛玲。我想那也不僅僅因為她是中國人，為我們所熟悉，我更欣賞她畫的“準確”，《張愛玲畫話》的作者之一萬燕評論張愛玲的畫“技術性相當好，準確而自信。”張愛玲對人物把握的人術三分使得即使不認識那些類型人，也會對她筆下的人給以認同，“就是這樣的”會深深植入讀畫者的眼睛。她畫的嘉寶，被我一眼認出，其實，若以寫實來看，是不大像嘉寶的，但嘉寶的那股出世的神秘和決絕卻被我一眼挑出。張愛玲在教會學校讀書，教會學校的教育到了二三十年代的上海仍然能看到勃朗特姐妹所受教育的影子。教會女子學校的女孩被教育成淑女，淑女要讀《簡愛》學鋼琴學芭蕾聽交響樂，畫畫當然是必須的。可是張愛玲在繪畫上的天賦令專業人士也嘆為觀止，張愛玲的美術夢也是在9歲時開始的，“九歲時，我躊躇著不知道應當選擇音樂或美術作我終身的事業。看了一張描寫窮困的廁家的影片后，我哭了一場，決定做一個鋼琴家，在富麗堂皇的音樂廳里演奏。”原來，張愛玲像在初始的時候都沒有把作家當作終身的事業來選擇。

說到那些并不以畫畫為“終身事業”但畫的還不錯的人可以拽出一長串來，彭同梁編輯的一本書叫《名作家的畫》，分外國卷和中國卷，里面牽扯到的名字都是令人振聾發聵的，雨果、波德萊爾、魏爾蘭、布萊克、薩克雷、勃朗特家的三姐妹、勞倫斯、葉芝、海涅；王維、文同、蘇軾、翁同觫、林紓、章太炎、李叔同、魯迅、蘇曼殊、劉半農、郭沫若、林語堂、徐志摩、葉鼎洛、田漢等等。愛因斯坦拉小提琴、化學家卡爾克拉西寫劇本、卡特喜歡木匠活兒，那些不是“本職”的喜好往往給人生帶來至大的樂趣。

幾年前買過一本歌德的書，里面有歌德畫的畫，當時買那本書也不是因為他的詩歌而是沖著他的畫去的，我好奇他以怎樣的線條和色彩來表現他的內心。原來，直到歌德著名的《少年維特的煩惱》蜚聲文壇時，歇德仍然把成為一個畫家當成自己畢生的追求。歌德9歲時就師從當時德國的一些著名畫家，不論是他的父親還是他周圍的親人，都認為歌德應該在繪畫方面成為大家。力鼎他的人對他的繪畫有較高的評價，也有對他的畫持否定態度甚至嗤之以鼻的人。以我不專業的眼光看去，與他的詩歌和其他文字作品相比，他的畫要中規中矩、平凡得多。看他面的鄉村、街道、植物等等風景畫，想到的是，畫畫對他是不是有點力不從心呢?直到歌德著名的意大利之行，他貪婪地看過意大利那些偉大的畫家的偉大的作品后他才下定決心專心寫作，而不是專注于繪畫。歌德去意大利是以畫家的身份前行的，他把所有感興趣的建筑物和風景都用畫筆記錄下來。速寫上有城堡、街道、棕櫚樹、意大利柏和其他植物。在沒有照相機的時代，那是把畫面記錄下來的唯一手段。我們知道，在意大利時的歌德風華正茂、風流倜儻，在那里他不僅結識了給他畫著名的速寫《窗邊的歌德》的畫家T，結識了美貌、對藝術有著非凡敏感的女畫家，也是在那里他結識了讓他一生魂牽夢繞的夏洛蒂。在那里他不斷用速寫來記敘他的感受，一共畫了700多幅畫，占他一生繪畫作品的1／3。舍棄畫畫對歌德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是也成就了一個偉大的詩人和那些偉大的作品。

卡夫卡有一次把歌德的“星邊園中屋”畫在屋前的草地。在1931年9月28日給奧特拉·卡夫卡的明信片上寫道：“今天我到了馬爾切西內。如果你讀過歌德的‘意大利之行’的話，你會知道，歌德在這里有過一次冒險。看城堡的人把歌德作畫的地方指給我看，可是這和日記里寫的不一樣……”卡夫卡的畫與他的文字和陰郁的內心比較一致，即使是在旅行中尋找著歌德的足跡，歌德的歡歌式的旅程也沒有帶給他一點明亮的感染。他的畫傳達給我的是不安、神經質的信息。但電有有趣的時候。卡夫卡在1909年5月的一篇日記里寫到，“舞者艾德瓦多娃是個音樂愛好者。無淪坐車到哪里，她都帶著兩個拉小提琴的，讓他們在車上演奏，在電車上也是如此。……當車全速開動，車里嗚嗚風起，街道安安靜靜的時候，聽起來還是挺好聽的。”卡夫卡給舞者和她的兩個小提琴手畫了面，很有點后現代的意思。現在，如果想把音樂帶在身邊是一很容易的事情，自便攜式半導體收音機誕生開始至今半個多世紀過去，人類已經有了好幾次音樂攜帶載體的革命了。但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卡夫卡時代，一個熱愛音樂的女人想把音樂攜帶在身邊并且時時能夠聽到自己想聽的曲子也不是沒有辦法啊，并且這辦法直接，奢侈、足夠人性化，只是不是便攜式的。

與歌德相比，德周另一位著名詩人赫爾曼·黑寒我國的讀者就不大熟悉了。他也喜歡畫畫，他畫了大量的堤契諾鄉村別墅，別墅是一個朋友贈送給他的，那個地方給詩人帶來r心靈的安寧，而安寧之中發現的大自然的種種義給他帶來不斷的驚喜，那種驚喜與梭羅的《瓦爾登湖》、吉爾伯特·懷特的《寒耳彭自然史》中的主人有著大部分的相似。詩人說“這段時光是美好、豐富的。仿佛從多年夢魘里醒來一般，我盡情享受自由、空氣、陽光、寂寞，以及創作。”我不懂畫，但看黑塞的水彩畫中的綠色特別能夠讓人想到塞上的綠。

我想有一天我是不是也會出一本書，插圖上畫著樓下鄰居家的雜種小狗在寂寞地睡覺，陽光下園子里的蔬菜在伸展，花朵在冥想，路燈安靜地站立，監視器的攝像頭在辛勤地工作……

編輯：李 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