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時候,我為自己準備了一場草原日光浴。當秋天的陽光嗶嗶剝剝地在我赤裸的上身皮膚上炸響,偶爾吹過的山風又在皮膚上面綿軟清涼地撫摸的時候,我聞到了草原上漫過來一片牲畜的氣味。其實這時候我倒不忌諱別人把我當成一頭牲畜,每年春天,當我面對大平灘上的繁花錦繡的時候,我想這時候成為一頭牲畜也不見得就是恥辱——能以這種方式與大平灘草原上的花草親近,如果沒有一份赤誠的情感你能做到么?隨隨便便的相遇就要以身相許,對于這,博大而浩蕩的大平灘草原會輕易答應么?
和普通的家居生活一樣,沐浴之后,我還在花地里睡了一覺。我覺得在草原上的時光真好,我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不用過多考慮有誰來干涉我。在喧囂而冷漠的南方大街上,你能睡下嗎?姑且不說沸揚的市聲讓你無法入眠,你一躺下就會有人把你當成瘋子,會有人朝你扔垃圾,扔石頭,或者用垃圾車把你裝走。甚至在南方干涸的山坡上你也無法享受到過去那種人跡罕至的寂靜了,到處都是人,昔日偏僻的鄉野也成了超生游擊隊活動的地方。而在大草原上,我卻可以放心地躺下,沒有人來干擾我,我既可以閉目靜靜地傾聽遠遠近近的各種盧音,也可以無牽無掛地酣然入夢。草原是慈祥的,她多么寬容。我醒來之后精神是飽滿的,眼睛明亮得可以看見幾百公里外的雪山。我依然聽不到鼎沸的人聲,卻聽到了原野上的蟲鳴、鳥叫、花草開放生長的聲音,聽到山坡上奔馳而過的哈薩克兄弟和他們的駿馬。這些小蟲、小鳥、花草和那些馬牛羊,它們知道我嗎,它們清楚我在南方所受的委屈嗎?現在它們看到的,是一個臉朝天空,背枕草原,異想天開地想在遙遠大西北上破釜沉舟,成就一番事業的男人,但是他不知道,草原和草原上的一切生命會相信這個男人嗎?
有一次我醒來的時候,草原上的野油菜花瓣泊了我一頭一臉,我的口水流到了花地里,茵陳的味道被我的口水泡了出來,我的鼻孔深深地把這種大自然的靈丹妙藥吸了進去。我堅信,因為我的這一覺我會因福而繼續得福——我既享受了大平灘的靜謐對我根深蒂固的思想的熏陶,也肯定會因為這一副靈丹妙藥而使我遠離南方的濕熱從而成為一個清新爽利的人。
偶爾我也看到在西面溝連著溝的草山上走動的幾個人,他們顯得零零星星,成了浩大無垠的空間上的幾個點。縱使是那些羊群馬群,也只不過是這幅燦爛錦繡中的幾塊顏色。普照的秋日依然閃閃亮亮的,把草原上馳騁的哈薩克牧民和漫蕩的羊群馬群映襯得神采飛揚。
大平灘草原啊,每當我在你豐腴潤厚的胸懷里自由行走,或者躺在你溫軟平坦的腹部上沐浴,嚼著汁液濃多的草桿仰望天空之際,我總是被你那寥廓、溫柔的美麗所傾倒,似乎你就是人們常常在夢里歌里贊美的草原,但是夢里歌里的草原常常是一種傳說,讓人覺得縹緲失真而不可及。可能拿你與附近的4A級景區那拉提相比還好參照。但是后者早已名聞遐邇,而你現在還是默默無聞,只有深愛你的我一個人常常縱情歌頌。你也許就是另外一個那拉提,在伊犁草原中,你就是一個比那拉提還要大的那拉提。多少個春天的清晨,我在你的青草上散步,從小河的南邊跨到北邊,從一個山崗走到另外一個山崗,從一叢灰灰條來到另一叢灰灰條,從一片天山大紅花趟到另一片天山大紅花……這樣的生活真是太美妙了,我再也不用呼吸那些帶著粉塵的嗆人的空氣,因為我已經生活在這個遠離喧囂甚至遠離人工斧鑿的地方,這個一直保持著自然、清新、圣潔、寧靜的地方。不錯,馬場遠離喧囂和矚目,但是正因為她遠離都市,遠離南方,甚至遠離人世,她就有了一種放射微光的功能,那種微光時常在茫茫天宇中閃爍,照亮了我思想的長途,同時也照亮了我那些在這片草原上生活的兄弟一般的牧民們。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跋涉在一片險阻而且黑暗的天地里,但是我沒有成為膽小的野兔或者迷途的羔羊。始終在高空照亮一角并且指引我前進的是因為草原這個沒有多少人知道的發光體,因而我感覺,只要我到了這里,我就會看見升騰在草原上空的那種自然而迷幻的光芒。這時,乃至河谷和加烏爾山都被一種神圣而明亮的光芒所籠罩。
我把這些年我在草原上的沐浴看作是精神與草原的完美交融,是一顆渴望平和純凈的心靈與倡導精誠團結的精神的契合。每當徜徉在大平灘草原上的時候,我都以為,自己來到了人間的天堂。
編輯:姚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