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坐在那條藍色格子的棉毯上,側著身,斜著腦袋,烏黑的長發像瀑布般地灑在赤裸的背上。自始至終她都保持著這樣一個優雅的姿態,嘴角掛著的笑,很美。
這是大三時的一節人體寫生課,那天,原來的模特突然請假了,她,是臨時請來的胡岍始,她似乎有點緊張,白皙的臉頰上,不時泛起絲絲紅暈。
一刻鐘后,我打完了草稿,正準備開始細畫臉部時,她突然挪動了下身子,動態不知覺就變了。
我輕輕舉起鉛筆,示意她的臉部往左邊斜一點點,她向我微微笑了下,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
不一會,她突然舉起手來,向我打了個暫停的手勢。教室里突然嘈雜起來,同學們不約而同地說,時間還沒到呢。我問她,是不是動作有點難?她搖了搖頭,沒回答。
后面的同學一陣議論。是的,前面30分鐘,是勾畫人體基本動態的關鍵環節,一旦動態產生變化,很有可能會影響整個畫面的效果。
我不禁有點納悶,做模特的,都要遵守這些基本要求。于是,我在畫板的背后寫上:再堅持10分鐘!然后稍微舉高,她看到了,有點疲倦地點點頭。
半小時后,我打完了腰部的基本結構,當我抬頭正要感受下她那下巴與胸部的比例時,我再一次看到了她那定格在嘴角的那一點點的笑。
燈光下,那笑,宛若一朵幽幽的百合,彌散著一股芬芳,我的心情頓時被她這微微的笑所吸引:多俏麗的一張臉啊!瓜子形的臉蛋上,在那一絲微笑的映襯下,是那樣的溫柔、甜美。
突然,我看到了在她那細細的眉寧間,皺眉肌不時地一松一緊,是這個動態難為了她?要不那眉間為何堆著那一抹濃濃的愁?正當我出神時,她那大大的眼睛突然與我的目光對碰了下,這時候,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角滾動著淚花,一朵,兩朵……
我感到有點吃驚。不知是讓她再堅持這十分鐘的緣故,讓她委屈了?還是這些生面孔的微詞,讓她感到難堪?就在這時,休息的鬧鈴聲響了,同學們紛紛放下畫板站起,他們一個個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全然沒有注意到寫生角落的女模特這一特殊的反應,好像沒她存在似的……
這時,她快速地站起身來,穿上毛衣——顯然,她是冷板了,是啊,這么冷的天,僅憑一盞照射燈,怎夠溫暖她那裸露的身子呢?她有點發抖,脖子凍得發紅。她整理了下凌亂的長發后,向我問道,明天還有課嗎?
我說,沒了,這足我們最后一天課,明天就放寒假了、她有點失望地點了下頭,而后又問,這,有開水嗎?我說,有,在隔壁辦公室、她系緊了腰帶,然后朝著門口走去……
3個小時的人體寫生結束后,我將同學的畫作收卉拿到了辦公室,交給專業導師。在那里,我又見到了她,她正在與模特組長結算上午的模特贊,見我進來,她抬頭向我微微一笑,笑容還是那樣的動人。
不是—個鐘頭60元嗎?你是臨時的!算40元!組長高高的嗓音,把她剛要再張開的嘴,給堵上了。她嘴角的笑,慢慢地消去,臉色,漸漸地暗淡下來。
她做得很好的!我們都很滿意。我走了過去,插了一句話、
走出門時,她對我說,謝謝你,為我說了情!快年關了,工資大都還被工廠扣著,我想出來多賺點錢,我們都是打工的,一年賺不到幾個錢的……說著,她很感激地向我道了聲“謝謝”,轉身匆匆地走了。
回到教室后,我提著顏料盒下樓,到樓下清洗。在樓角的拐彎處,我又看到了她:她正背著我吃力地推動一輛輪椅,上邊坐著一個胖胖的男人,看他空蕩的褲管,我知道定是一個殘疾人。
男人從手里拿出一件風衣,急急地說,快,快穿上!看得出,他是自己搖著輪椅為她送衣來的,因為她在邊推他的時候,還邊責怨他,天這么寒,你還來!而后我看到她變戲法似的,從兜里掏出了剛才的工錢,輕快地說,走,咱買菜去。
我一下子驚呆了。顏料盒不由自主地從手上滑進水槽。聽到聲響,她本能地回了下頭,看到是我,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再次用她那淡淡的笑,有點矜持地向我打了個招呼,然后推著輪椅,慢慢地走了。
我果站在了水槽邊,望著那消逝在寒風巾相依相伴的身影,頃刻間,她那一抹淡淡的笑,就像一只溫柔的手,一下子觸及到了我心內最柔弱的部分
終于明白,這個世上,沒有什么絕對的高尚與低賤!當卑微轉身,就是讓我們為之深深動容的一份真實和淳厚,當我們也能用微笑,真實地面對所有的人、事、物時,會不會一下子撥動整個世界溫暖的和弦呢?
編輯:姚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