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王馬青旺

馬青旺，人如其名——高大結實的北方漢，頭茬剃得光光，二目炯炯有神，透著用不完的精氣神兒。即使把他藏到人堆里，也難掩角兒的風采。

他還真是位了不起的角兒，人稱中國糖人王。

在藁城市新辛莊村馬青旺的家中，我有幸采訪到這位大名鼎鼎的糖人王。

作為一個老百姓，夢想可能一生都不能實現，但一生不能放棄

“你來的真巧。一年365天，我得有300天不著家?！瘪R青旺招呼我落座，并熱情地端上瓜子花生等干果，一直笑意盈面，溫厚和善如午后的春陽。

馬青旺屬雞，今年41歲。我問他的時候，他專門跟站在旁邊的夫人陳女士核對了一下，好像是說身份證填錯了，多報一歲。這種多報一歲少報兩歲的事，在農村很常見。

17歲時走出校門，馬青旺就跟著當村的糖人師傅陳小發當徒弟。后來，又成了師傅的愛婿。陳小發的吹糖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至今有150年歷史。陳家祖上的糖人手藝，則得寧晉縣姥姥家的真傳。再往上追，那就得說到600年前明朝開國功臣劉伯溫。相傳，他為了逃避因功被誅的厄運，曾隱姓埋名走村串巷擔挑賣糖為生計。天熱，糖變軟，他就借勢把糖捏成各種小動物的形狀，賣給孩子們。見他的糖人賣得好，很多賣糖的都拜他為師。后來，這個行當便以他為吹糖藝術的鼻祖。

馬青旺說，學吹糖人，完全是憑自己的愛好，喜歡，所以就學了，當時村里吹糖人的有好幾個，陳小發是其中之一。陳小發有6個子女，卻沒一個人愿跟著父親學手藝，村里的年輕人想干的也很少。一來這是開口飯，跟“要飯的”差不多，風里雨里東奔西走太辛苦，身份又卑微，沒人看得起;二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后，日子越來越好過了，農民混出頭的機會很多。

“那你就沒想過撂挑子不干了?”

“沒有。越學越喜歡，越干越想干。”馬青旺還是微笑著，一副淡定的神態。他說，西辛莊守著大都市近，全村幾乎家家種大棚菜，很鬧錢。但我最初辛苦一年下來，只能掙三千五千的，連家都養不了。媳婦對我的事，就難免叨叨。我就跟媳婦說，相信我，媳婦，我一定能成功，讓你過上好日子。你要不信我，咱們就拉倒，你去嫁給別人。跟別人過感覺不痛快，再回來，還是咱倆?！斑@是玩笑話，也是真心話，說著說著，俺倆就都笑了。”當著我們的面，馬青旺扭頭，有點深情地看了看自己的夫人，陳女士也笑了，沖我重重點點頭。

“為了把糖人吹出個樣來，我連睡覺夢里都是糖人。我就喜歡這個，就想靠這個成事，養家。咱老百姓也得有夢想，你說是不?夢想也許一生都不能實現，但我一生不能放棄?！瘪R青旺的話，讓我心頭一怔。

“那你的夢想是什么?”

“我的夢想，就是讓全世界都了解咱中國吹糖人的老手藝，喜歡它，欣賞它?！?/p>

馬青旺說，20多年來，他已經背著箱子走遍大半個中國，表演、賣藝，甚至遠赴新加坡趕華人廟會。

積20年歲月，他把手中那塊滾燙的糖稀玩活了

一塊兒粽黃色的麥芽糖稀，在馬青旺手里飛快地被揉捏成一個中空的長圓，長圓一頭被輕輕抻成一根柔韌均勻的管狀，接著，他邊吹邊雙手或捏或拉或拽或扯，那糖稀便像氣球一般，慢慢地脹了起來，馬頭、馬身、馬腿……30秒!僅僅30秒，一匹駿馬出現在他的手上。接下來，馬青旺迅速從身前的工具箱里取出毛筆、蘸上或紅或綠的顏料，在馬頭、馬背、馬腹上畫畫吹吹，那匹剔透的“玻璃馬”頃刻間活了!

在馬青旺家干凈利索的小院里，他即興為我和我的同事表演吹糖人，手法麻利，嘴里還一個勁兒地給我們講著他的糖人逸事，逗得我們哈哈大笑。那口才，那收放自如的表演動作，讓我想起電影鏡頭里連說帶練的天橋藝人。這跟剛才在屋子里與我們娓娓而談的那個馬青旺，簡直判若兩人。

幾分鐘的時間，那個紅漆雕花工具箱的架子上，已經插滿馬青旺的杰作——造型夸張的生蛋公雞、氣勢逼人的西班牙斗牛、憨態可掬的福祿豬、大寫意中國龍。接著，他又為我們表演閉眼吹、背手吹，邀請我的同事與他體驗“心靈感應”的二人吹糖人。招招出神入化，直看得我兩眼發直。

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馬青旺說，從進了吹糖這個門，他很快練就了一雙燙不壞的“鐵手功”。從燒著火的小鍋兒里拿起一塊兒又燙又軟的糖稀，就跟吃飯拿筷子一樣容易。吹捏自如之后，他沒事就琢磨造型，琢磨熬糖的工藝。積20多年的工夫，他塑造了100多種不同的糖人，神話人物、花鳥魚蟲、飛禽走獸，無一不能?！笆?，是我的獨家絕活，走遍全中國，能吹全的就我一個?！?/p>

“你注意我這糖稀的顏色了嗎?”

“比別人的淺，純。”

“知道嗎，原料是一樣一樣的。關鍵，我熬糖稀的時候，把全部精神都投進去了。火候、原料比例，都特別精細。”馬青旺說，糖稀熬得好，吹捏起來受力就更加均勻，吹出的糖人薄而透亮，格外悅目。

原先，吹糖行當有句話，叫做“糖不過江”。意思是說，這項絕活兒到長江以南，因為氣溫高，不容易定型，即使吹成了，也特別快就融化了，因此，吹糖人的基本不到江南去耍手藝。然而，吹糖到馬青旺這里，不僅過了江，吹到長沙、上海，還到了國外的熱帶城市。

2006年，他以臻于化境的技藝成為“河北省民間工藝美術大師”;2007年，被石家莊市確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他為中國古老的吹糖藝術改寫了兩項歷史:一是利用獨特的配方、氣法、手法，突破了前人夏天不能吹糖人、搞糖塑的“瓶頸”，使吹糖成為一項全天候的民間藝術。二是創造獨特的密封保存技術，使薄如蟬翼的作品能夠保存下來，終年不壞。

馬氏表演法，把糖人“吹”上大雅之堂

“吹糖人，跟其他民間藝術不一樣，它表演性很強。人們更關心它的制作過程，其次才是它的作品?！?/p>

馬青旺回憶說，有一次在央視現場表演絕活，電視臺同時請來一位能用眼睛呼吸的高人。他靈機一動，跟導演說，我要和他一起表演，來一個“眼睛吹糖人”。導演擔心地問，“這能行嗎?”馬青旺回答:“只要他的眼睛真能吹氣兒，準成!”表演開始，上下鴉雀無聲，氣流從另一位藝人的眼睛通過氣道直達馬青旺手里的糖稀作品，啊，開始膨脹了，犄角、頭、身子出現啦，哇，一頭地道的西班牙斗牛!全場掌聲如雷!

為了吸引觀眾，馬青旺不僅暗下功夫練習氣法，還刻意培養了另一套“吹”功，那就是以機智、幽默、風趣的話語，邊說邊演。有一次商業演出，一個閃失把一件牛作品“吹”破了，這可是現場表演的大忌啊，怎么辦?只見馬青旺把牛高高舉起，來了句“大家經常說吹牛，但誰見過把牛皮吹破了的。今天，馬大師把它吹破了”。觀眾群里馬上響起笑聲。他接著說，“您見過把牛皮吹破的，但您見過怎么把吹破的牛皮補上的嗎?現在，咱就把它補上?！爆F場馬上又靜下來，馬青旺神速地又拽了一小塊熱糖稀，三下五除二吹出一頭吃奶的小牛，頭抵在大牛的肚子上，成為一對母子牛。一個“反敗為勝”的計策，贏來觀眾更熱情的掌聲。

馬青旺說，他的表演才能，是博取眾家之長學來的。當初第一次闖電視臺錄節目，周圍明星大腕兒云集，人家都是華彩異服，惟恐不搶眼，只有他自己一身農家過日子的隨常打扮，拎個破工具箱。相聲演員丁廣泉先生就給他出主意，量身定做幾套古裝，比如清朝的長袍馬褂、唐裝，再作個有懷舊感的箱子。下次馬青旺穿著行頭表演，一出場，觀眾的目光果然不同。后來，他就琢磨相聲、小品、評書里那些包袱啊、扣兒的，用在與觀眾交流上。甚至受到身邊民間書畫藝人的啟發，創作出了“大寫意”的中國龍。

馬青旺的吹糖絕活兒，傾倒了無數觀眾，也折服了眾多電視媒體。自2000年開始，他不再限于城市的街頭里巷、農村的廟會紅白事上賣藝，先后走上中央電視臺的“挑戰”節目、春節特別節目、農村節目，走上大半個中國衛視頻道的上百檔節目。

他，成了民藝紅人、電視明星，被觀眾稱為“中國糖人王”，還進入了上海基尼斯記錄。

心到了，天下之大皆為舞臺

“吹糖人，在民間地位很低，跟要飯差不多，也不來錢?！闭勗捴?，馬青旺有好幾次跟我如此說。不過，他的情緒并不因此低落，眼睛里反而飛揚著神采。他說，自己生來喜歡熱鬧、自由，而吹糖，恰恰是一門熱鬧而自由的藝術。

與一些普通糖人藝人的不同之處，正是他的熱愛和傾心付出。因為愛，他用腦子吹糖人，更用腦子為自己開拓吹糖人的舞臺。

馬青旺說，一入行，他便發現了竅門——哪里熱鬧，就在哪里擺攤子，逢集趕集，有廟上廟，沒集市廟會的時候，就跟著紅白事的樂隊班子走。后來，他在電視里看到民間藝人表演絕活兒，心想，這糖人兒要上了電視，不但能讓更多人了解、喜歡，還能帶動更多人買糖人，何不試一試呢?

“人家電視臺都是大導演、大主持人，你怎么聯系?”

“剛開始就靠查114，打電話?！睂τ谖业膯栴}，馬青旺的回答似乎很輕松。但這輕松的話語，更讓我感覺到背后的執著和堅持。

電話推銷和現場演示，讓電視臺接受了馬青旺。一家，兩家，三家……后來，大大小小的經紀人就找上門兒。公益的、商業的各類演出，挑戰極限、喜樂會等各種節目，甚至有的人家為老人做壽，也找到了馬青旺。

2004年，有人約馬青旺約到到新加坡參加春節華人廟會。馬青旺想，正好我想看看外國人到底對我們的民間藝術感不感興趣呢，去!俗話說，小馬不過河，焉知水深淺。

那年初一到十五，馬青旺一直呆在新加坡。剛開始，那里的觀眾都覺得很希奇，紛紛圍著他看，就是不買，總問這糖人是玻璃的、木頭的、還是塑料的?經紀人就勸他，降價吧，賣0.5新加坡元一個。馬青旺搖搖頭說，不行。雖然1新加坡元差不多相當于5塊錢人民幣，但我也不能賣那么便宜。寧可貼錢吃飯，也不能讓外國人看輕了咱中國的民間藝術。

后來，當時的新加坡總理吳作棟親自觀看表演，電視跟進。一天下來，馬青旺的糖人賣了1萬塊錢。馬大師名聲雀起，不僅買糖人的排起了長隊，還有幾位漢語學校的青年老師，當起了“追星族”，一天到晚跟著他看表演。

“常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就悟出這么個理兒，只要心到了，天下都是我的舞臺。”馬青旺說，如今知名度高了，整個糖人行當都跟著受益。但自己還跟過去一樣，電視、商業演出、趕集上廟，都干。自己的目的，就是掙錢養家，也掙一份人生的精彩。(責編: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