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田面權作為永佃權的派生權利,從產生到發展經歷了較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田面權逐漸成為一種傳統民事習慣,雖與官方法律的規定背道相馳,但是不得不承認它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并成為一種長期以來在土地租佃法律關系中約束和規范人們行為的規制。
關鍵詞:永佃權;田面權;法律規定
中圖分類號:K23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10)31-0256-02
明中葉以后,土地所有權發展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出現了地權分離,即將土地所有權分化成田面權與田底權,出現了“雙層所有權”,這就形成了“一田二主”的所有權形式(實際上,所有權是排他的,一物只能有一個所有權,我們這里之所以提到“雙層所有權”的概念,是因為在本文所論述的“田面權”中,田面主實際上享有差不多等同于全部土地所有權的權利,但是土地的所有權卻應該是屬于田主的,因此在本文中提及“雙層所有權”只是為了便于理解在明清時期土地由田面主和田主分別實行不同的權利這一民間傳統習慣)。田面權的形成經歷了較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田面權逐漸成為一種中國古代傳統民事習慣,為民間所認可,它在調整中國古代民間土地糾紛中起著重要的作用。
一、田面權與永佃權
(一)永佃權
永佃制是一種地權制度,其主要內容是地主和佃戶之間就土地所有權和使用權的長期分配及由此產生的權利義務達成的一種制度安排[1]。永佃關系是建立在佃戶通過繳納租而獲得永久保有佃耕某田主土地的權利。永佃權的取得主要有以下幾種方式:一是通過加工或開墾荒地取得永佃權。1910年法部民事習慣調查中的司法人員對該情形是這樣解釋的:在各國為通商以前,地廣人稀,地價極廉,而不毛者亦甚多。業主出些少之錢即可購得大宗地畝。然無所獲,與石畝無異。于是乃招貧人墾種。訂約之始,租價極廉,且多約內寫明不準增租奪佃字樣[2] 。二是通過交付押租而獲得永佃權,但每年仍要繳付耕作土地的租金。佃戶需要繳納高額的押租金以取得在土地上永遠耕作的權利,佃戶和田主通常會就交付這樣的押租金簽訂契約,規定佃戶要為一定的時期,比如三年,墊付一筆押金,并且約定除此之外要交付耕作土地的租金,這些押金在佃戶不交付租金時會被用來抵消租金。三是通過出典的方式出讓田底權而保留田面權的方式,使購得田底權的人成為田主,而自己仍然永遠保留耕作的權利。這種出賣通常是以“活賣”方式進行的,農民把土地典賣給地主,到期后無力贖回,便喪失土地所有權,而只保留耕種權[3]。通過出典的這種方式便產生了“雙層所有權”,即田面權和田底權。四是長期的習慣使然。佃主長期租賃田主的土地用以耕作,甚至世代相傳,久之便得到田主和鄰近鄉民的認可,從而形成了永佃權。
(二)田面權
田面權是指佃戶在取得永佃權之后,除耕種外,還可以使用其土地并且占有地上的孳息物的權利。如在土地上蓋房造墳,以及收獲土地上自然生成的樹木果實等。田面權是由永佃權發展而來的一項權利,在中國傳統民間習慣中表現為“一田二主”、“一田三主”。在本文中,如無特別說明,均以田面權概括之。所謂“一田二主”,就是同一塊土地的上層稱為田皮,田面,由佃戶享有它的使用收益權,是為皮主,下層稱為田根、田骨,由原田主所有,視為骨主、田主[4]。而一田三主則是由于田面主出讓了自己永久耕作的權利或者皮主從田底主手中購買了收租權而產生。
(三)田面權與永佃權
由永佃最終發展成為“一田二主”,不僅是一個復雜的過程,也是一個充滿斗爭的過程。最初田主轉讓田面權給佃戶是以有利可圖為代價的,也是有限的。但是隨著佃戶為自我保護所進行的斗爭(正如其取得永佃權利的方式一樣),逐漸由不準其自由處置田面權利發展到可以完全自由地處置,這已經超出了田主的意志,成為不得不接受的現實。這時佃戶就通過取得田面權而轉化為田面主了。這恰恰體現了中國傳統民間習慣的力量——根據習俗,一個通過其勞作和其他投資而對一塊地的價值有明顯貢獻的佃戶會得到對此地的某種特殊權利[5]。這樣一來,田面就成為了獨立的財產,田面主可以自由處分,買賣或是遺贈。據此,田面權就產生了不同于永佃權的法律特征而具有了一定的所有權性質。以晚清在福建地區進行的民商事習慣調查中的記載為例:田面主每年收租若干石,多由根主直接送納。但無論如何,只能向根主追租,不得自由折佃。而田根之主除自己承根外,批與他人承根而坐收根租者亦有之[6]。這里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各地的習慣差異,上述所提到的根主應是本文所指的田面主,而田面主則是本文中所述的田主。但從記載中可以明確地看到,田面主(資料所載“根主”)擁有田面的所有權而只需繳納地租為對價,他可以轉租、出典或者出賣而無須征得田主(資料所載“田面主”)的同意。
二、民間習慣中的田面權與明清時期田面權的相關規定
明清時代封建租佃關系的其中一個重大變化是佃權與地權的分離,這種佃權與地權的分離有一個相當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佃農的獨立性逐漸的增強。這種獨立性在傳統民間習慣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以《景泰四年(1453年)休寧縣陳以成等賣田赤契》[7]為例:
休寧縣三十一都陳以成同弟陳以璇,承祖父共有田貳號,坐落祁門縣十一都四?!滟E號田,以成同弟合得分數田骨捌分有零,盡行立契情愿出賣與祁門縣十一都程興名下,面議時價白銀陸兩肆錢整……其田出賣之后,一聽買人自行聞官受稅,永遠管業……今恐無憑,立此出賣文契為用。
景泰四年八月十九日出賣人陳以成(押) 契
同賣弟陳以璇(押)
見人朱進得(押)
在契約中明顯出現了“田骨”字樣,可見在景泰時期的徽州就已經出現了“田骨”與“田面”之分,說明當時田面權已經產生。
又如收藏在安徽省博物館的《王興保賣田契》,即為一件單獨田面權交易契約[8]:
五都住人王興保,今因長男周乞無錢用度,自情愿將周乞分下客莊田三處共計四畝七分:一苧塢口晚谷田一畝二分處,一處松木林晚谷田一畝,一處王村遐塘下早谷田一畝七分。三處共四畝七分出賣于洪六房名下,當得糞草紋銀四兩二錢正(整),在手前去。其田未賣之先,即無家、外人重復交易。自成之后,聽自洪名下耕種毋詞。今恐無憑,立此為照。
萬歷六年四月十一日立賣契人 王興保(押)
代筆 洪天教(押)
洪大節(押)
在這份契約中,可以看到“聽自洪名下耕種毋詞”、“糞草紋銀”的字樣,這顯然是田面買賣的民間契約。田面權買賣契約的存在有力的印證了田面權作為中國傳統民間習慣的重要性,它在調整民間土地交易關系起到了有效的約束力。
田面權的出現及其發展,使得傳統的封建租佃關系復雜化了,原有田主的所有權不斷的削弱,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土地所有權轉移的復雜性。佃權與部分地權相結合,形成享有大部分地權的地主與享有小部分地權的佃戶,甚至享有大部分地權的佃戶與享有小部分地權的地主,兩相結合的租佃關系,生產并分割剩余產品[9]。不僅如此,由于佃戶從耕種土地轉而經營土地,也使階級關系出現了新的變動。田面主力量的增長,已經使得原田主不能順利的從佃戶處收取田租,由此也就影響了他們向國家繳納田賦的能力,這就使清政府不得不對“一田兩主”進行干預。清政府雍乾時期開始采取措施,使田面的所有權回歸田主所有,以便田主順利地收取地租,繳納田賦。雖然在《大清律例》中沒有提到田面權的問題,但是在各省地方條例中卻清楚的表達了對于這種傳統民事習慣的否定。比如在“福建省例”中就明確規定:
是皮田之項乎,已經契買,即為世也,公然拖欠田主租谷,田主即欲起田招佃而不可得。甚有私相皮田轉賣他人,竟行逃匿者。致田主歷年租欠,無著馱糧[10]。
除《福建省例》外,江西、江蘇各省也頒布省例作了類似的規定。
晚清修律時期,清統治者企圖在《大清民律草案》中通過鞏固永佃權來消滅田面權這一傳統民事習慣。《大清民律草案》第三編物權第四章永佃權中有如下規定[11] :
第1 086條永佃權人得支付佃租,而與他人土地為耕作或收畜。
第1 089條 永佃權存續期間,為二十年以上五十年以下。
若設定期間在五十年以上者,短縮為五十年。
永佃權之設定得更新之。但其期間自更新時起不得過五十年。
第1 100條 永佃權人繼續二年以上怠于支付佃租,或受破產之宣告者,若無特別習慣,土地所有人得表示消滅永佃權之意思。
由此可見,清統治者已經對永佃權有了明確的概念規定,只能在土地上耕作或收畜。對于永佃權的期限也做了限制,從原有民事習慣中的“永遠耕佃”、“永遠耕種”、“永遠為業”變為以五十年為最上限。另外,如果永佃權人兩年不能繳付佃租,田主即可表示消滅永佃權。如此規定,從理論角度看,佃戶喪失了曾經擁有的對土地表面的永久的耕作權、處分權,不能自行的轉佃,甚至出賣田面,那么當然的田面權就消失殆盡了。但是我們可以看到在實踐中,雖然田面權受到了法律的限制,可是它仍然作為一種民事習慣在民間法律關系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對抗著來自于官方的相關法律規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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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景泰四年(1453年)休寧縣陳以成等賣田赤契[G]//嚴桂夫,王國鍵.徽州文書檔案.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8]劉和惠.明代徽州田契研究[J].歷史研究,1983,(5).
[9]魏金玉,經君健,方行.中國經濟通史清:下[M].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2007.
[10]福建省例:8卷[Z],1964.
[11]楊立新.大清民律草案民國民律草案[M].吉林: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141-142.[責任編輯 王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