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作者系前德國國際技術合作協會職業教育項目中國區負責人。本文介紹了德國與中國在職教領域合作的歷史。描述了雙方合作關系發展的4個階段,以及發展過程中遇到的障礙,包括文化差異、交流障礙、地區成功經驗推廣的困難、投入與行為方式缺乏延續性、政治和文化的障礙等。
【文獻編碼】doi:10.3969/j.issn.0450-9889(c).2010.09.001
職業教育領域的國際經驗交流與合作對于曾經對外封閉的中國日漸重要。全球化加快了技術的轉變,改變了世界各國對于職業的要求。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使中國引入專業的高標準,對職業教育提出了新的和更高的要求。職教領域的國際合作促進了中國與國際先進水平的接軌,加快了社會經濟發展。在職教和培訓領域,德國在中國的國際合作伙伴中占據了一個特殊地位。中德兩國合作的經驗和成果顯示了發展潛力所在,但困難和障礙并存。
學習“老大哥”還是學習“經濟奇跡”?
新中國成立后一段時期,中國一直在向蘇聯學習。蘇聯模式和經驗的烙印至今仍在中國的職教領域清晰可見:狹隘的職業概述、“職業道德”課程以及設立“勞動學校”。而這其中就包含了它最大的弱點:在中國,職業教育幾乎無一例外地在學校中開展,企業參與乏善可陳。以單一講課為主的過時的教學方法依舊在學校中普通存在。理論比重過大的教學內容和缺乏實踐經驗的教師造成的結果是:學生對于在企業和社會所承擔的任務只有部分的認知。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我們也在不口作者:漢斯一君特·瓦格納翻譯:高怡松斷地學習西方模式和經驗,而德國的雙元制位于這份學習名單的最前列。雙元制被看作是德國經濟奇跡和在世界市場成功的“隱形之手”。中國人當時的概念是認為只要掌握了這個“秘密武器”,就能夠在現代化建設和在世界市場上的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德國方面則希望通過與中國的職教合作以及傳播德國職教的模式能夠提升其形象,為進入中國市場提供政策上的保障,并為中國沿海地區的中德合作企業提供良好的勞動力保障。
1982年的框架協議為中德雙方的合作奠定了法律基礎。雙方的發展合作還包括環境和資源保護、扶貧以及經濟結構和法律方面的咨詢。在德國方面,合作大部分是通過聯邦經濟合作與發展部實現的,而最大的執行機構就是德國技術合作公司。所有的合作項目都是經過對計劃的共同討論,并考慮合作伙伴的需求,運用標準化的方法進行評估。德國方面提供的支持主要是技術轉讓,即派遣長期或短期的專業人員。此外還組織在中國、德國或第三國的培訓和考察訪問,以及物資的提供。
合作過程中的不同階段和經驗
根據培訓的不同階段我們可以將合作項目分為四種不同的類型。
一、培訓項目
合作開始階段的項目主要針對技工的培訓以及更高層次的技師和高級技工的資格培訓。20世紀80年代職教合作的示范項目包括像哈爾濱焊接技術中心、天津的跨企業培訓和進修中心(培訓數控和現代的制造工藝)這樣的項目。不久后人們就發現,這些投入巨大物力推動的示范項目并不能讓整潔的車間、現代的機械工具得到迅速的傳播。之后實行了經濟體制改革,眾多國有企業破產,但缺乏必要的培育手段,使一批優質企業從大批平庸企業中產生出來。所有的合作項目都是階段性的,以至部分項目在德方的措施以及專家的工作結束后又退回到原始階段。周而復始出現的情況是:少數通過合作項目培養的技術人員湮沒在成千上萬的普通從業者中,因此迫切需要開展新的項目,以更大程度地發揮其連續性和廣泛效應。
二、發揮傳播效應的項目
人員的培訓項目促成了教師、學校管理者和培訓師的培訓和進修項目。教師學習先進的教學和學習方法以及如何使用媒體手段。學校負責人和管理層有機會學習學校管理的先進經驗。一時之間,在單調的教師講課之外,突然出現了其他的先進方法:學生從被動的接受者轉變為積極的課程設計者;教師學會運用小組工作和案例工作的方法,設計游戲和模仿案例,組織考察和角色扮演。簡單地說,行動導向學習的效應已經擴散,而企業培訓引起了特別的注意。德國的四步教學法以及項目與遷移教學法進入中國企業和實訓車間,至少是進入了那些合作項目所影響的企業。一個精彩的案例、一個有效或是可實現的方法點起的星星之火也會形成燎原之勢,引起廣泛的學習方法的革命。然而困難很快就顯現出來:學習過程的革新在開始時受到學生和教師的熱烈歡迎,他們積極投入和實施,然而往往只能形成有限的成果,這些成果被湮沒在陳舊的體制和不善改變的機構組織中,因為主管機構往往由于缺乏興趣和對變革的害怕而不愿意推行。這樣的合作經過幾年后,制度和政策決策過程的構建就逐漸提到日程上來,由此產生了新形式的合作項目。
三、制度咨詢項目
20世紀90年代初期出現了第一批制度咨詢項目。這期間,中國的政策制定者認識到,相對于微觀層面一些小的改變,職教體系更需要的是適應現代經濟發展的要求,而改革的主要障礙在于制度本身。爭奪權力以及頭銜和證書頒發資格的部門,執行層面的分裂狀態和職責的不明確,分配制度的巨大變化構成了那個年代改革的一道扭曲的風景線。這個時期。按照德國聯邦職教所的模式建立了北京、沈陽和上海的職教研究所,逐漸建立起獨立的并適合中國國情的研究范疇,內容包括為中央和地方部門以及決策者提供勞動力市場和培訓市場的研究成果,為經濟發展提供服務,進行教師和學校管理者的培訓等。許多研究成果不僅源自本身的研究,也來自試點項目的經驗。
目前這方面的合作著重于一種新的形式,即融合以上的幾種元素,多層次地實施。其關鍵是現有項目執行方的合作,發揮合力。
四、集成項目
過去,示范項目常常缺乏制度性的支持,以至無法推廣,而另一方面。很多中央的改革措施又缺乏實際項目和具體解決辦法的支撐。經常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新的教學計劃制定出來,設計了新的教學內容,實施時卻既缺乏相應的教材又缺乏掌握新內容的教師。這樣的困境今天可以利用集成項目的方式來解決,這種方式對應了多個主管和實施機構,多層次聯合。這種合作不僅僅局限于教育和培訓領域的項目。由于經濟發展對合格的勞動力需求的不斷提升以及高失業率帶來的社會壓力,在設計職業教育時注重經濟發展和就業相結合的任務就顯得越來越緊迫。現階段制定中的就業促進培訓計劃更多地注重了多層次、跨部門的結合,其中欠發達的中西部地區受到更多的關注。合作項目以前多在東部沿海發達地區,如今將更多注重發掘,西部地區的潛力,而這些地區的差距還非常大。
中德職教合作的成果
中德雙方多年的合作在各個層次取得了顯著的效果。1996年《職業教育法》的部分條款明顯借鑒了德國1969年的《職業教育法》,比如條文里規定企業應積極參與職業教育,對于不執行的企業甚至明確了懲罰措施。然而該法頒布以來,很多條文并沒有落到實處。除了低效的國營企業缺少資金支持以外,中國社會法規落實滯后也是一個普遍問題,即法規制定和實施經常脫節。在許多領域仍缺乏對已頒布法規的實施和監督的有效措施。
教學計劃、課程和標準化考試很大程度上采用了德國的資料,綜合設定職業特征的德國模式受到特別的重視,但在實施中也遇到很大障礙,主要原因在于中國傳統上對于職業的設定比較狹隘,具有較濃的技能專項要求的色彩,這在很大程度上是中國職業教育結構的反映。
職業要求為導向的課程代替了偏重理論的舊課程。許多源于德國的學校教材結合中國的實際需要進行了修改。比如德國的工業標準被中國或國際的標準取代。在商業培訓領域,中國的商業習慣、財會規定、銷售渠道取代了德國相應培訓的內容。對于在中國的一些新興職業,如工業機械師、機電工程師或文秘等,發展了一整套培訓模式并進行了試點。在企業培訓方面,只有那些按照德國培訓條例,高標準設計的項目和合作企業取得了成功。不幸的是,只有少數已落戶中國的德國企業或合資企業準備承擔職業培訓。示范項目中引入了德國的PAL考試內容,并結合中國的實際情況進行了調整。
在學習過程領域,進行了行動導向的教學和學習模式的實驗,并通過教師培訓進行推廣以及在示范項目中實施,同時制作了很多學習材料。案例學習、學生討論代替了單調的教師講課;實際操作、考察和其他以學生為主的學習形式獲得了學生和教師的積極評價。
影響
根據德國經驗而構建的培訓項目多年來的效果表明,不同的職業和領域顯示了不同的成果。一個項目的跟蹤調查顯示:為期3年的工程機械師的試點項目中A6名畢業生中有15名失業者,另外6名失業者并沒有受到充分的培訓,其余的也只有少數人能真正運用自己所學的全面的技能。這種情況與第二產業技術工人總體素質的下降雖有很大關聯,但另一方面,在其他地方也同樣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工作組織的優化與示范項目中學習過程的改革不能保持同步,在國營企業中這個問題尤其突出。只要工作分工依舊明顯,那些經過綜合培訓的技工就不會受歡迎。傳統的儒家等級觀念里,具有靈活性的年輕人不應該比他的師傅或師長更能干,然而師傅的經驗往往局限于特定技能或某種具體的操作上。
在上海進行的一項對商務領域畢業生的調查卻顯示了很積極的結果。受培訓者經過與實踐緊密相聯的培訓,能創造性地完成復雜的商務工作。部門負責人對于用行動導向方法訓練的畢業生的評價要遠遠好于接受傳統培訓的學生。由此表明,在優化培訓效果方面,現代的教學和學習方法常常比現代化的設備和昂貴的學校設施更重要。當然,這只是對少數畢業生群體進行的調查,結果并不具備代表性。
比培訓項目效果評價更重要的是咨詢效果的總結和評價。因為所涉及領域的復雜性和影響因素的多樣性,這些有效的過程不能用一個簡單的因果模式來判斷,而且在大多數情況下并未采用通常的社會科學衡量的工具。制度咨詢項目最明顯的成果反應在合作伙伴積極的評價和對于合作領域擴大的需求上,但是如果這些項目并不具備很高的需求價值,效果就不能顯現出來。
獲取的教訓
合作的開始階段出現過各種誤解和矛盾。中國方面開始時只對能迅速解決問題的方法感興趣,并沒有準備對制度本身存在的問題進行反思。而德國人發現了雙元制這個“熱銷出口產品”的新興市場,并出于政治利益的需要,希望利用發展援助這塊“敲門磚”來更好地打開中國市場。
在具體的合作層面,合作伙伴則需要時間來相互磨合。很多時候,某些咨詢專家傳教士式的想法和熱情多數情況下并無裨益,也不是每一個在德國享有很高聲望的專家在這里都能找到響應者。中國的合作伙伴也不輕松,他們往往要面對復雜的關系網和領導體制。年長的干部們沿用低效的工作方法,使合作項目的執行經常變得困難重重,問題經常是人為的而不是工作本身的原因。獨特的儒家效忠精神和東歐式的民主集中制,導致了無窮無盡的會議和漫長的、無法形成真正決策的過程。合作伙伴不愿承擔復雜的任務和責任使得許多事情進展緩慢。
時間、耐心和相互包容使得合作伙伴最終拉近了距離。技工培訓方面的第一批成果使合作伙伴在共同完成任務的過程中走在了一起。首先要善于傾聽和學會理解對方,然后才加以評論并提出建議,這無論在中國還是其他地方都是取得成功的關鍵。派遣長期專家,通過與中國伙伴多年的合作努力實現共同目標,良好的個人關系和對合作伙伴實際需要的了解是德國發展合作的特點和強項。雖然在一些歐洲國家發展趨勢不盡相同,這種合作模式的效果還是得到了新的肯定。
并不是所有在歐洲證明有效的都能照搬到亞洲來。在中國,除了德國模式,澳大利亞和加拿大模式也廣為采用,特別是DACUM(職業分析)手冊由于使用方法的簡單明了,在中國的課程開發方面比德國模式的影響要大得多,因為德國模式更注重于職責以及在工作組中的綜合能力的培養。出于政治方面的考慮,使用哪種模式,過去更多地看重其來源地,而不是它的實際有效性。雖然歐盟的發展援助也努力地向多邊化方向發展,然而在職教合作框架下,不同的實施機構只是進行了有限的整合,難以發揮合力。
迄今以止的合作表明,中國的職業教育基本形勢并沒有得到多大改變。一個已成型的以學校為基礎的職教體系不會輕易地轉變為企業或雙元制的模式,即便示范項目表明其他的模式長期而言是可以培養更優秀的畢業生的,但教育體系所形成的自身利益所在已經根深蒂固。
雖然實際上不乏將企業納入職教培訓的努力,2002年7月,中國國務院召開的全國職業教育工作會議指出了改革的軟肋所在,要求相關部委更好地合作,號召職業教育要更多地適應市場的需要,要特別注意幫助下崗失業人員實現再就業;企業應更多地承擔義務,政府將來應更多地著重于發揮監督作用。
現在的發展表明,這樣的政策實施起來非常艱難。由于費用上升的壓力,特別是加入WTO以后,企業進行自主培訓的經費空間很小。職業學校也打著自己的小算盤,要保持實際上的培訓壟斷地位。因為學費和國家財政劃撥保證了它們的生存地位。盡管如此,仍舊有一些積極的發展趨勢,如上海、深圳出現了獨立的行業協會機構,制定自己的考試標準,因為國家的標準不能滿足其自身的資質考查要求。然而這只是初具雛形的發展個例,占據資格認定主導地位的還是國家教育機構或勞動部門,官僚機器的自身動力仍然要遠大于剛萌芽的市場導向的解決問題的動力。
迄今為止,不管是德國的還是其他國家的合作項目都沒能改變中國職業教育以學校為主導的體系,但是在已確立的基礎體系中,單個程序的改良是可實現的。企業對合作完全沒有準備,企業的培訓內容也要通過學校來完成,比如通過實訓車間或模擬實踐。較大的革新潛力還蘊藏在教學和學習方法上。行動導向的學習模式不僅擴大了學習成果,而且可以更好地適應企業復雜的實際情況。長遠看來,學習民主和培養決策能力也可以為與之相應的社會轉型創造更好的條件。
新的重點:西部開發
對于未來的職教合作而言,中國的西部地區將處于中心位置。教育和職業教育落后是西部地區發展滯后的重要原因之一。在教育領域,發展基礎教育和遠程學習以外,以鼓勵創業為核心的促進就業的培訓措施也是重要內容。這方面,東部沿海地區已經積累了一些經驗,盡管這些經驗有時也是相互矛盾的。職業學校給那些16至18歲的學生提供創業課程,寄望于至少他們中的一部分能因此在畢業后免于失業的困擾。現在并沒有關于這樣的培訓課程發揮了多大作用的準確統計。
在繼續教育和轉崗培訓方面則是另外一番狀況。中德南京合作項目的目的是為了促進下崗失業婦女再就業和創業。勞動部門的數據顯示,從培訓課程畢業的婦女9l%在一年后實現了再就業。將來在中國西部地區的合作項目,可以在東部沿海地區合作成果的基礎上通過多種途徑來實現和推廣。從發展的觀點來看,這也會對這些項目的推行發揮作用。因為通過20年的合作,大量在中國和外國培養的技師已具備相應資質。對于新的項目只需再派遣少量西方的專家就可以了。對于許多職業或專業領域來說,共同合作開發的課程和教材可以在欠發達的西部地區發揮其作用。
與沿海地區過去的項目一樣,成功的關鍵在于與工商界的合作,對企業需求的認知并將其融入教學計劃、教材和考試要求中,這不僅關系到具體的、實際運用的技能和知識,也關系到關鍵能力培養,是長期發展的基礎。過去的項目主要集中在職業培訓方面,而未來高企的失業率所帶來的壓力將使繼續教育扮演主要角色。就業促進的效應將更多地產生于短期培訓項目,而不是初等的職業教育。在德國的發展合作項目的構成里,職業教育作為獨立的合作領域的意義正在削弱,將更多地以經濟和就業促進的項目以及農村體制和扶貧資助項目的形式出現。
(原文有刪改)
(責編 黃鴻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