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是黃的,地是紅的,太陽是藍的。
我徒步走在一條路上。
這是一條土路,一條沒有名字的土路,一條不知道來自何處也不知道伸向何處的土路,彎彎曲曲高低不平、坷坷坎坎望不見盡頭。
路上的行人很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朝著一個方向走,你擁我擠的,都是一副急匆匆的樣子,像是到前面去白得什么樣的東西。成人都背著包袱,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裝的都是什么。有的孩子也背著包袱,同樣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盡管如此,可就是沒有人愿意把包袱甩掉,都是一副很情愿或是很無奈的樣子。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走上這條路,更不知道怎么就走上了這條路,只知道我的父母在前面急匆匆地走著,我就急匆匆地在后面緊跟。我不時地問父母我們這是去哪兒?這是去干什么?父母的回答很干脆,不知道。他們說他們的父母就在前面,是跟著他們的父母走的,也問過這樣的話,也是回答的這么干脆,不知道。
我還問過我的父母我是從哪里來的?父母回答的同樣很干脆,不知道。他們說他們也問過他們的父母這樣的話,他們的父母也是這么回答的,很干脆,不知道。我問他們背上的包袱里面裝的是什么?他們還是那句很干脆的話,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么總是不知道?我很茫然。
那時我還很小,兩手空空,就這么跟著我的父母往前走。路邊有樹、有草、有花、有石頭……它們不會走路,就那么老老實實的在原地呆著,永遠地在原地呆著。可它們并沒有被急匆匆的人們所感動所誘惑,反而都是一臉不解地望著從它們面前一閃而過的人們。它們那悠然自得的神態和無憂無慮的表情很是讓人羨慕很是讓人向往,可卻沒有一個人效仿。
路邊還有不少各種的動物,天上還有很多各種的飛鳥,它們和人們一樣,也是急匆匆的往前走著。與人們不同的是,它們身上沒有包袱,也就都顯得輕輕松松快快樂樂。但是,它們總是躲避著人們,總是與人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明顯的對人們保持著警惕。
路上經常有人突然消失,突然消失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走著走著就突然的不見了,像一股煙一樣說沒就沒了。我問父母他們怎么就突然的不見了?他們去了什么地方?他們還回不回來?父母說誰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就突然的不見了,更不知道那些人去了什么地方。但有一點他們說的十分肯定,那就是那些突然失蹤的人是不會再回來了,永遠的不會再回來了。聽到這些話,我心里又是一陣茫然。
那些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那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樣子?是好還是壞?我從記事的那天起就總是想著這個問題,并對那個神秘的地方產生了某種的恐懼與好奇。
我就這么跟著父母走啊走啊,走著走著我的爺爺和奶奶就先后不見了。我問父母,爺爺奶奶他們為什么要消失?父母很是坦然地說,沒有為什么,人都會消失的,或早或晚,總會消失的,包括我們自己。聽父母這么一說,我對這個問題更加產生了恐懼與好奇,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就經常占據我的腦海,像神話小說《西游記》中描寫的那樣在我眼前閃來閃去。
我就這么充滿幻想地跟著父母走,走著走著,父母就給我的背上放上了一個包袱,我覺得好沉好沉,就想把包袱甩下來,卻被父母一聲斷喝給止住了,并且嚴肅地對我說,你能背上這個包袱是你的福分,我們小的時候想背都背不上,所以我們只好一直背著這個沉重的包袱趕路。我說我這么小就背著這么沉的包袱趕路是不是太殘酷了?父母仍是很嚴肅地說,你現在能背上這個包袱,是為了你將來能背上輕松的包袱而準備的。你看看周圍的人,雖說都是背著包袱,是不是有的輕松有的沉重?我這才發現,在匆匆趕路的人群中,每個人身上的包袱確實不一樣,有的輕松,有的沉重。因為每個人包袱的輕重不同,每個人的表情與步伐就有了明顯的區別。
這時候,父母又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都是人,都是在趕路,可得到的待遇卻千姿百態啊!我說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父母微微一笑,說只要是踏上了這條路的人,就得分三六九等,不管你得到了幾等,不管你樂意不樂意,你也得往前走。但有一條你要記住,要想讓自己身上的包袱輕松,就得靠自己的努力,能不能達到理想,就看怎么給你安排了。我說由誰來安排?父母回答的很干脆,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
當我無奈地背上這個包袱后,我才知道這個包袱是用來裝知識的,據說裝的知識越多越好。什么是知識?為什么要學習知識?為什么知識裝的越多越好?小小的我一無所知。
二
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我背上的這個包袱也越來越重,也就逐漸地明白了什么是知識,也就明白了知識對一個人的重要性。但是,對于知識的浩瀚無邊和神幻莫測卻讓我越來越感到束手無策而無能為力,尤其是從0到9這10個阿拉伯數字,時常把我給逼得神魂顛倒六神無主。更可惡的是,這10個阿拉伯數字的組合無時無刻都在掌握著我的命運,時常讓我為它們而受皮肉之苦。我沒有成為別人的奴隸,卻早早地成了這10個阿拉伯數字的奴隸。
盡管我十分痛恨這10個數字,可我還是得想方設法把這10個數字玩兒轉。因為我已經明白,在這條不知伸向何處的路上匆匆行走的每一個人,都逃脫不開這10個數字的糾纏。這10個數字就像一個魔鬼,總是以各種形式左右著你,使你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被這10個數字所統治著,直到你哪一天突然消失,也是這10個數字的組合為你畫上的句號。盡管好多人都痛恨這10個數字,痛恨這10個數字在自己身上組合的種種不公,可這些人卻瘋狂地在為這10個數字的組合而不擇手段甚至喪心病狂。包括我自己,也已經為這10個阿拉伯數字的組合而發瘋而發狂了。不這樣不行,我更明白,知識的數字組合的好與壞,是直接關系到自己身上任何數字組合好與壞的關鍵。好在我已經清楚,清楚我就要邁出這個名為“學校”的大門,也就是說,掙脫這種10個數字組合的日子已經離我為期不遠了。然而,當我正要為自己就要獲得的解放而歡呼時,我看見一個更大的校門擋在了我的面前。無比沮喪的我問身邊的一個同窗,為什么我們還要受知識這數字的折磨?我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擺脫這枯燥的知識的數字組合的糾纏?同窗回答的很干脆,不知道。又是不知道。這個討厭的不知道啊!我只能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就在我正為還要受知識的數字組合的折磨而情緒低落時,那個叫愛情的東西悄然地纏上了我。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愛情這兩個字,也向往過也追求過,只是一直沒有真正體驗到這兩個字是什么滋味。現在,當愛情真的纏上我時,我才真真體驗到了愛情是那么地甜蜜那么地讓人神魂顛倒。同樣是神魂顛倒,可這個神魂顛倒要比那個被知識的數字組合而逼得神魂顛倒富有十足的吸引力,也就感到身上的包袱不那么重了,路也平坦了,走起來就輕松了許多。
就在我墜入愛河而陶醉時,父母向我敲響了警鐘,說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與愛情有關,要我慎重再慎重。我問為什么?這次,父母沒有回答。
我不顧父母的勸阻,繼續沉浸在愛情的幸福之中,而且對那些個知識的數字組合也不以為然了。此時的我只有一個感覺,愛情真好。可是,我逐漸地感覺到,愛情也是需要數字的,而且這個數字要從我的父母身上往下割。我清楚,這個印在一張花紙上的數字是用父母的血汗換來的,在這個數字上我只是做減法而不做加法,是與理不通的。可是我沒有辦法,那個叫愛情的魔鬼已經迷住了我,或者說那位被稱為姑娘的人已經徹底地把我給迷住了。好在父母還算通情達理,盡管不十分的情愿,可也一直在滿足著我的要求。多少年后我才真正理解了那句話: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一時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在不斷消耗花紙上的數字的同時迎來了那個讓好多人瘋狂甚至讓好多人為此而在這條路上消失的名曰“高考”的日子。糟糕的是,因為我忽視了知識上的數字組合而一度沉迷于愛情上的數字組合,那個叫作“大學”的校門便毫不留情地對我緊緊地關閉了。更讓我傷心和不解地是,甜蜜的愛情也隨之離我遠去。
我像一頭撞在了樹上的豬,天旋地轉頭暈腦漲的辨不出了東南西北,只是感到腳下的路變成了藍色,天變成了紅色,太陽變成了黃色。總之一句話,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間掉了個兒。
我想哭,可卻哭不出來。我想笑,卻笑不起來。生平第一次,我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絕望,什么叫前途渺茫……望著身旁匆匆往前趕路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的人們,我本想停下來的腳步又本能地跟著我的父母繼續往前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一直冷眼看著我的父母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并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這就對了,人,不管遇到什么樣的溝溝坎坎都不要停下來,都要大步地往前走才對。盡管誰都不知道我們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以及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樣子,我們都要一直走下去,直到哪一天突然的消失。這是規律,這是天意,這是任何人也改變不了也擺脫不掉的規律和天意。或好或壞,命里注定。父母的話讓我似懂非懂讓我舉棋不定,但有一點讓我終于下了決心,那就是不顧父母的堅決反對,我義無反顧地甩掉了身上的包袱,憤憤地說,去你的知識數字組合吧,拜拜了從0到9,而后就跟著父母大步往前走了去。我的身上,即刻輕松的就令我沖著黃黃的太陽喊了起來。身旁的人都把目光對準了我,神態各異的仿佛是在看一個精神病患者,就有不少人與我拉開了距離。我不屑一顧地繼續喊著,心情自然好了許多,腳下的步伐也明顯的加快了。
三
我跟著我的父母走了沒有多遠,父母便一臉鄭重地對我說,你已經不小了,肩上該壓些份量了。說著,我剛剛卸掉包袱的背上又壓上了新的包袱。我清楚,此時我背上的包袱跟父母背上的包袱是一樣的,是從此也甩不掉的且越來越重的直到自己突然在這條路上消失也弄不明白里面到底裝的是什么東西的包袱。我想卸下來,可怎么也卸不下來。我就想到了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看來只有修成正果后,才能被那位慈眉善目的菩薩給取下來。可是,怎么才能修成正果?我望著太陽徐徐落下的方向,一臉的迷茫與惆悵。
人是很容易被俘虜的,更容易當奴隸,尤其是在那張印有數字的花紙面前,怕是很少有人能誓死不投降的。都說銅臭,可好多好多的人卻都像屎殼郎逐屎那樣在拼命地追逐著那張花紙,千方百計不擇手段地甘當花紙的奴隸。為了這張花紙,親人可以反目,兄弟可以成仇,朋友可以翻臉,好人可以變壞,可對恩人負義,可對邪惡低頭。陽間如此,陰間也不例外。不然的話,為什么在這條路上行走的人要不厭其煩地給那些已經消失很久的人燒那些紅紅綠綠的印有數字的冥幣?想必,在陰間,手里沒有印有數字的花紙也是寸步難行的。這一點,我倒是早就看出來了。
《生活》一詞,新華詞典(2001年修訂版877頁)是這樣解釋的:①人或生物為生存和發展而進行的各種活動。如此的解釋,從理論上講我是明白的,而從實踐上講,我還是不明白。不明白的是,動物能把生活弄得輕輕松松無憂無慮,可人為什么要把生活弄成這么復雜這么繁瑣還要弄成這么沉重的包袱背在身上在這條路上行走還要急匆匆的?難道就不能讓這包袱輕輕松松的或是干脆把它甩掉?行不行?我這樣問父母,父母回答的依然干脆,兩個字:不行。我說為什么不行?這次回答的是三個字:不知道。當我再一次追問這個問題時,父母竟然惱怒地對我說,你要想輕輕松松無憂無慮的,那只有一個辦法,即刻從這條路上消失。
我說我不愿意從這條路上消失。父母笑了,問我為什么?我說從這條路上消失后就永遠也回不來了,就永遠也見不到你們了,就永遠也見不到這么多的人了,就永遠也見不到路邊的樹了,就永遠也見不到天上飛的小鳥了。更關鍵的是,我不知道消失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消失的那個地方是什么樣子,更怕消失的地方會背上更重的包袱。父母又笑了,說那就好,那就好好的珍惜能夠走上的這條路吧,哪怕明天突然的消失,也要過好今天。多少年來人都是這么走過來的,誰也改變不了。既然誰都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地方來的,管他到什么地方去呢?管它背上的包袱有多重,管它什么時候突然消失,像這條路上的所有人一樣,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父母的這番話讓我無言以對,或者說我暫時還找不出合適的語言與父母理論,也就只好暫時默認了,也就只好背著包袱跟在父母的后面繼續往前走了。但是,我的腳步卻不像他們那樣急匆匆的,明顯的帶有不情愿的成份。對于我的表現,父母沒有責備,沒有督促。我聽到他們在說,我們剛剛背著包袱往前走的時候不也是這個樣子嗎?就像拉車的馬,拉著拉著就習慣了就認命了也就心甘情愿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也跳不出這個怪圈。
習慣?認命?怪圈?我一遍一遍地在腦海里琢磨著這幾個字。
四
為了能夠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為了能夠讓自己身上的包袱變得輕松,更為了人固有的一個字:爭,我像路上的所有人一樣,開始為那種印有數字的花紙奔波了。與其說是心甘情愿,不如說是無可奈何。但有一點是真的,那就是非常的迫切,迫切自己擁有好多好多那種印有數字的花紙。我知道并且親身體驗過,擁有好多好多這樣的花紙是每個人的夢想,甚至是每個人一生奮斗的目標。花紙的數字越多,在這條路上享受的項目也就越多,就可以在這條路上稱王稱霸甚至可以指揮一切,背上的包袱自然就會輕松起來。然而,要想得到花紙要想得到好多好多的花紙,談何容易?
我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暫時離開了父母,給那種印有數字的極具誘惑力的花紙去做奴隸了。雖說我和我的父母還是走在同一條路上,可我覺得自己卻像那在空中高高飄蕩的風箏,盡管被一條無形的線牽著,卻得不到父母的呵護了。好在我懷有美好的夢想,好在我的眼前已經映現出了一道美麗的風景,哪怕那美好的風景是海市蜃樓也只能義無反顧地奔其而去了。因為我已經明白,除此之外,別無他路可行。更何況人人如此。
給印有數字的花紙做上了奴隸后我才清楚,雖說都是花紙的奴隸,可有高低之分有貴賤之分,而且越是高貴越輕松得到的花紙越多,越是低賤越勞苦得到的花紙越少。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才如夢方醒我才清醒地認識到,那個被稱為知識的東西對于每個人來說是多么地重要多么地重要,也就悔恨自己當初沒有把包袱將知識裝滿,悔恨自己當初沒有聽從父母的勸告。晚了,一切都晚了!要想在這條路上像某些人那樣輕輕松松地得到那些花紙是萬萬不可能的了,就如一位同我一樣靠勞苦得到花紙的女孩對我說的那樣,這是命,這就是我們的命,是很難改變的,或者說是誰也改變不了的。那個女孩叫珊。
人是很容易適應環境的,換句話說只要被綁上,誰都得經受住挨打。就是在這種現實面前,我漸漸地適應了為得到更多的花紙所受的勞苦,為了花紙數字的增加,我下定決心一直走下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母親給我傳來了話,說是父親病危,讓我趕緊回到他們的身邊。我一聽臉就白了,病危,就意味著我的父親將要像我的爺爺和奶奶那樣從此消失再也回不來了。當時,我就蹲在了地上失聲痛哭,哭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要不是那個叫珊的女孩提醒了我,怕是我就這么一直哭下去了。此時的珊,已經成了我實際意義上的女人,成了能為我解除疲勞解除郁悶和得到生理需要的女人,成了我離開父母后能夠在這條路上堅定地走下去的女人。一句話,珊的靈魂和肉體已經與我的靈魂和肉體牢牢地融在了一起。
在珊的陪伴下,經過太陽兩次的升與落,我終于回到了父母的身邊。已經奄奄一息的父親望著我和珊微微笑著點了一下頭,斷斷續續地說要我和珊好好陪著母親,而后就十分滿足地揚長而去。父親背上的包袱,順理成章的就落在了我的背上,盡管很沉,但我還是勇敢地背了起來。為了我的母親,為了我的珊,這個包袱就是再怎么沉我也要一直背下去。
五
我父親在這條路上消失后不久,珊就正式成了我們家的一員,與我一同陪著母親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開始,她們婆媳間的關系還算融洽,有時候還親密的如同母女,這就讓我打心里感到很是甜蜜,就覺得背上的包袱再怎么沉重也是幸福的。對于幸福而言,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標準與追求,可謂是因人而宜千姿百態。而我的標準與追求,莫過于母親與妻子的情同手足親密無間了。我想這是每個男人對于幸福的標準與追求。否則,你就是腰纏萬貫又有何用?然而,任何事情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客觀情況而轉變的,婆媳關系同樣如此,或變好或變壞。時間不長,母親就對我有了意見,很是不滿地說我與她的距離遠了與珊的距離近了,我不忍心傷害母親,就趕緊向她靠了靠。母親得到了滿足,可珊又不樂意了,說我離她遠了離母親近了。我也不想傷害珊的心,就趕緊向珊靠了靠。珊得到了安慰,可我的母親又不干了,于是我又趕緊靠向母親。珊又不樂意了,我又趕緊靠向了珊。如此的反反復復不但沒有解決實質性的問題,反而導致了她們婆媳間正面沖突的發生。她們像打籃球那樣都想把我牢牢地控制在她們各自的手里,又像兩軍在搶奪一塊陣地那樣相互攻擊,全然不顧了我本該是屬于她們婆媳兩個人的,全然忘了她們友誼第一和諧相處才是安定、發展的綱領。
我站在她們之間無所適從,一邊是給了我生命的母親,一邊是給了我幸福的妻子,我該怎么辦?我問過好多人,他們回答得都很干脆,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世上會有這么多的不知道?
從此,我就像一塊海綿夾在了母親和妻子的中間,左邊挨一腳,右邊挨一拳地忍受著親人賜予我的痛苦,像掉進了火坑一般在苦苦地煎熬著每一天。背上的包袱,自然就沉重的不能再沉重。終于有一天,在她們婆媳倆又一次的戰爭過后,我猛然想起了我的父親,想起了我的爺爺和奶奶,想起了在這條路上突然消失的所有認識的人,想到了他們在消失前將包袱卸掉時的那輕輕松松的樣子。于是,我毅然決然地爬上了路邊那棵高高的大樹,我要卸掉身上那沉重的包袱,像一只小鳥那樣張開雙臂去飛翔,去尋找我的父親、爺爺、奶奶和我認識的所有人。
樹下即刻圍上了一大群人,他們像哄小孩子那樣在千方百計地哄我下來,有人還在地上鋪上了厚厚的軟東西。而我的母親和珊,則發瘋般地沖著高高在上的我連哭帶叫加哀求,口口聲聲向我保證,保證她們婆媳倆從此和平共處確保安定團結。人大凡都是這樣,擁有時不知道珍惜,要失去時才覺得珍貴。我清楚,此時的我母親與珊就是如此。
鬼知道她們說的是不是真話?鬼知道她們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一切?鬼知道等我下來后她們之間的戰爭會不會更加的瘋狂?與其再受戰爭創傷,不如就此遠走高飛。于是,我慢慢地張來了雙臂……就在這時,我的父親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他一臉憤怒地沖我一揮手,我張開的雙臂就無力地收了回來,而后又像中了什么魔法一般慢慢地從樹上爬了下來。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我的母親和珊緊緊地抱著我失聲痛哭,都是一副失而復得的驚喜狀。我一聲斷喝止住了她們的哭聲,鄭重地告訴她們,要不是我的父親出面阻攔,我就跟他一起走了。母親和珊趕緊對著西邊磕頭,感謝父親在關鍵時刻保佑了我。我借題發揮地警告她們婆媳倆,說我父親說了,往后你們要是再敢發生婆媳戰爭,就把我叫到他的身邊去永遠不再回來。母親和珊一聽這話,又趕緊給我父親磕頭,連連保證從此兩人情同手足親如母女。我的目的達到了,就趕緊攙起了母親和珊,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又上路了。
自打爬樹事件過后,我的母親和珊真的像她們說的那樣親如母女了,尤其是我的兒子出生后,她們婆媳倆的關系是更加的親密無間。望著和和美美如此溫馨的一家,我感到背上的包袱竟然輕松了許多,腳下的路也變成了黃色,天也變成了藍色,太陽也變成了紅色。
六
輕松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母親也早已在這條路上消失。
眨眼的工夫,我兒子的兒子都要娶妻生子了。
這時候我才真正的明白,明白人的一生其實就是一場夢,正所謂的: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明白一生的好與壞、幸福與否,其實都是自己找的。回頭看看自己所走過的路,總會明白哪些事做的對哪些事做的錯。而真正明白了這一切的時候,也正是該在這條路上消失的時候。我想對我的兒孫講明這個道理,琢磨再三還是對自己說聲算了,因為現實已經證明,人,不到該明白的時候明白,并非好事。順其自然,這話在理。
這天夜里,我夢見了我的父母,夢見了我的父母在微笑著沖我招手……醒來后我的腦海一片空白,夢境與現實混在了一起,怎么也分不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連我自己是誰都理不出了頭緒。
我拿起了鏡子,對著鏡子問里面的那個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要到哪里去?
鏡子里面的那個人回答的很干脆,不知道。
責任編輯 裴秋秋
作者簡介:
辛立華,男,生于1952年。北京市作協會員。先后在《北京文學》《黃河》《小說林》等發表中短篇小說百余萬字,出版長篇小說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