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臺音樂的商業性與藝術性

現代社會經濟條件下的藝術創造既是一種精神生產，又是一種商業活動。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論》中提出“藝術生產”這一著名命題，指出藝術生產中的“不同要素之間存在著相互作用”。“商業性”、“藝術性”構成藝術生產的有機整體。在實際創作中，商業性和藝術性特征直接決定著藝術的審美品位與價值取向。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藝術的這種特殊辯證內涵折射于音樂藝術，體現在商業性與藝術性特征各自對音樂創作走向的影響。相對于中國大陸來說，香港和臺灣地區兩地的經濟、政治、歷史文化背景造成其文化藝術發展的獨特性。商業性和藝術性特征成為港臺音樂創作的焦點，并在現代文化意識觀念的變革中不斷尋求其生存狀態。

梳理歷史我們會發現，近百年來，港臺地區的文化是在殖民統治和自由資本主義的土壤上成長起來的。其政治、經濟的發展是影響音樂發展的主要因素。

香港百年的殖民地生涯，使民族傳統文化產生歷史性斷裂。香港文化歷經了廣東文化的延伸、西方文化的滲透、香港本土文化的傳遞等階段，文化呈現出糾纏、蕪雜的局面。香港在20世紀50年代的工業化和60至70年代的經濟騰飛，則帶來了殖民地的淡化和商業文化的形成。而臺灣地區也在短暫的歷史中經歷了葡萄牙、明朝、清朝日本及中華民國五個政權的統治，造成其特殊的政治文化背景。所以，兩地的音樂一度遠離人文精神、人文情懷及藝術探索的沖動，開始形成和發展為以“發行業”為主的商業大眾文化。“在港臺的社會生活中，商品生產和交換決定一切，利潤主宰一切，市場涵蓋一切，文化淪為商品的附屬物”。快餐式文化占據了文化舞臺中央，嚴肅、高雅的文化卻沒有地位。文化產品不再關注現實，而成為一種工業化的機械產物，以批量式生產代替了藝術創造，尤其在音樂文化上得到了最本質、最典型、最明顯的體現。

它們呈現出的特點是：從制作上看，完全是娛樂本位、商業操作的制作理念。往往通過包裝和模仿某種范本，一連串占領市場，推銷大量的復制品、仿制品，從而剝奪了藝術的創造性和個性；從內容上看，盡管某些理論道出了所謂哲學和后現代意識，但其夸張與虛弱的情感、嘩眾取寵的歌詞、故作深沉的表演、無病呻吟的敘事，逃避了現實、拒絕了歷史與人文關懷；從功能上看，商業音樂率先“淪落風塵”，成為廉價的撫慰者，逃避日常競爭的精神寄托、自我陶醉的想象滿足、虛假的幸福承諾與個人宣泄代替了對現實的指認；從表述方法上看，模式化、公式化的敘事套路使音樂語言萎縮到失去任何彈性和闡釋張力的程度，音樂藝術的創作退化為工廠內毫無生機的數字化流水生產。

如馬爾庫斯、阿道爾諾對大眾商業性文化的批評一樣，文化產品的商業屬性替代了文化美學和批判的屬性，藝術成為受市場和消費者引導的文化，創作者首先關心的是經濟效益而不是藝術和審美價值，文化產品的價值也依賴于它的交換價值而不是它的藝術價值。

在港臺這種特定的“商業語境”下，藝術音樂的作者向商業浪潮的屈服，使藝術音樂的境況日漸蕭條，盡管他們也在自己的作品中注入探索性的元素，但相對于商業音樂的強大力量的沖擊和以商業為主流的音樂格局桎梏，這些努力顯得那么的蒼白與悲愴。他們反而成為了“另類的”音樂人，其作品也成了“另類音樂”。當商業音樂主流風行時，“另類音樂人”執著于挖掘音樂中的藝術真實，努力表達音樂中的真實藝術。他們或在邊緣小人物的生存狀態中，洞悉現代人的生存困境；或在個人成長經驗中，尋求民族歷史定位和文化角色的認同；或在對現代人際關系的展示中，剖析城市異化的本質；或在對都市人匆忙的生活節奏與孤獨內心的觸摸中，建立自己的獨特的藝術觀。這些“另類音樂人”在音樂體裁的開拓和音樂題材的創新上，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他們的探索又是那么的寂寞而可貴。

20世紀70年代興起的臺灣鄉土文學運動，以及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來，香港、臺灣兩地先后興起的港臺文學藝術新浪潮，還有新音樂對各自本土歷史、現實以及文化生存境遇的人文關注，使兩地的音樂在內容與風格上出現了一些區別。尤其是在作品的風格體現、敘事策略、情感體驗上的差異，折射出兩地不同的歷史境遇與生存方式。

香港的音樂透出對都市生活、人性表象本質的無情剖析，那種茫然、旁觀與冷漠，都得到了闡釋；而臺灣音樂有了一定的基礎后，他們作品中客觀的敘述觀點讓人感覺到陽光下不再只有嘆息與悲傷、陰霾與頹廢，更多的是對美好生命的謳歌。香港音樂在時空背景上，無情地展示了工業社會中人性的悲、喜特色；而臺灣音樂則透露出對鄉村文明的眷戀。它們共同完整地構建了港臺后現代文化背景下各自的情感世界。在追求與拒絕、疏離與傾訴、矛盾與統一等內在體驗的音響表象中，演繹著他們于獨特文化氛圍中形成的精神內涵。

港臺音樂人接受的都是西方的藝術教育，他們不自覺地使用了西方后現代理論，透視人生百態。港臺特殊的歷史、人文、風土人情是形成各自獨特風格的背景和基礎，對本土文化下生命形態的關注和表現也成就了其各自樂壇上的獨特地位。

港臺商業音樂的進一步發展逐漸得到了專家和大眾的認可。由于“供需”的相互制約，商業藝術自覺地借鑒了一些藝術音樂關注的主題，運用了一些藝術音樂的表達手法，商業音樂藝術品格也隨之逐步提升。隨著內地的改革開放，港臺音樂對內地音樂的影響也愈來愈強烈。港臺音樂商業化操作與時代精神的結合，給大陸帶來了很多啟示。

港臺商業音樂對內地市場的強勢占領已是不爭的事實。港臺商業音樂對內地商業音樂的影響，更多的體現在對洞察市場需求的敏感性、根據市場需求迅速進行各方面自我調控的能力以及音樂類型定性定位和一系列的市場操作運作能力上。港臺藝術音樂對內地藝術音樂的影響，則反映在藝術音樂觀念上。這是一個鮮被提及、不被承認。但卻是不可否認和不容回避的課題。作為同根而生的港臺音樂中的藝術精華，無論是本地積累的經驗還是經過消化的西方經驗，由于它凝聚著中華民族原型心理，其敘事方式、關注主題、藝術形式、音像特點，在東方文化下都可以得到認可和融合，所以，很容易被大陸所接受。我們的音樂人在新的環境中，正不斷地進行自身的定位和調整。這種調整和定位，是放眼全球的廣闊視野與深層思考，是吸納“他山之石”的寬闊胸懷和宏大氣魄。

音樂是以藝術為支撐的一種大眾藝術形式。放棄了藝術的尺度，商業籠蓋的就不是藝術品，商業的收益再高，作品的價值也無從談起。把握藝術創新的根本，才能在大眾文化背景下、娛樂媒介多樣化的途徑中掌握音樂生存、發展的命脈。缺乏產業運作經驗和產品經營意識的中國音樂進入全球化，在遭遇已經形成完整的市場化投資模式、工業化生產模式、商業化發生模式的“西方音樂”時，必將處于劣勢。我們的藝術需要不斷的創新，這種創新不是狹義上的純“藝術”創新，它必須包括適應市場的藝術創新。在音樂作為文化消費全球化的今天，缺乏消費的市場意識，則意味著路將越走越窄，如果生存都是問題的話，那藝術又從何談起？

本文所觸發的關于商業音樂與藝術音樂、藝術創新與市場生存關系的課題，在當前中國面臨音樂的WTO所帶來的國際競爭的挑戰和機遇的嚴峻背景下，這樣的探討，意義尤其深遠。

港臺音樂發展的藝術性與商業性規律的研究，將為中華音樂文化立于世界優秀文化之林，提供寶貴的借鑒。

（作者簡介：倪俊杰，江蘇宿遷高等師范學校、宿遷市藝術學校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