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甜甜的小月餅

伴隨金秋的到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又欣然而至。面對那一個個精美無比、芳香四溢的月餅，記憶的游絲又把我牽回到遙遠的故鄉，追憶起那個難忘的人。

三十多年前，在縣城上小學三年級的我，暑假被母親送回赤水河畔一個小鎮上的外婆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那時天真無邪、愛唱愛跳的我就有了“送文化下鄉”的潛意識。到外婆家僅十余天，我就充分展示出了學校文藝骨干的才華，將小鎮上與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們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所謂的文藝宣傳隊，并排練了一臺歌舞類節目。那是一個趕場天，小鎮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我的宣傳隊就要接受群眾的檢驗了。雖然隊員們沒有整齊統一的服裝，但是臉蛋抹上紅紅的胭脂后個個都神采飛揚、具備著演員的“氣質”。那天的我打扮得特漂亮，穿上了外婆特意為我縫制的紅底碎花衣褲，鄰居秀娥姐姐用紅頭繩給我扎起了一根長長的獨辮子。經這一打扮，我即刻變成了一個活脫脫的“小鐵梅”……

在那個文化生活特別匱乏的年代，沒想到幾個小娃娃一番別出心裁的創意竟也受到了大人們的熱烈追捧。那天，我們小演員的家長們早早就來到了曬壩上幫我們搭好了舞臺。一個平時就喜歡吹吹彈彈的肖二叔還自告奮勇地幫我們伴奏。大隊支書王長二還親自主持演出，并講了話。依稀記得他捋著花白的胡子，眉毛都笑成了豌豆角……

演出開始了，宣傳隊員們集體合唱了《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學習雷鋒好榜樣》《唱支山歌給黨聽》等歌曲，然后劉春梅和張二喜又踮起腳尖表演了舞蹈《紅色娘子軍》和《白毛女》選段。輪到我出場，觀眾席上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面對父老鄉親的期望和鼓勵，我情緒高漲，聲情并茂地演唱了《紅燈記》里小鐵梅唱的《都有一穎紅亮的心》和《智取威虎山》里小常寶唱的《只盼著深山出太陽》兩首歌曲。就在我準備謝幕時，臺下傳來了“再唱一首!再唱一首!”的呼喊聲。由于演出前我與肖二叔合作的就只有這兩首歌，如果再唱將沒有伴奏，清唱又勢必影響演出效果。就在我傻傻的站在臺上猶豫不決時，突然一個年齡與我一般大小，長著一雙烏黑眼睛的帥氣小男孩走上了舞臺。只見他手捧一個小小的月餅，面帶羞澀地緩緩向我走來，他把月餅塞到我的手中，伸出手指向我咿咿呀呀地比劃了幾下，然后紅著小臉兒一溜煙跑下了臺……這時，觀眾們一齊把掌聲給了小男孩，并親切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小啞巴!小啞巴!”。我捧著小啞巴送給的月餅，異常激動。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站在臺上扯開喉嚨一連清唱了好多首歌，受到了鄉親們的熱烈歡迎。

后來經打聽，才知道小啞巴家就住在離鎮上約十華里路的桐子坡山上。雖然他又聾又啞，但卻聰明伶俐，深得鄉親們喜愛。平時只有趕場天他才會和家里的大人們到鎮上來。那時，趕場對于一個常年居住在深山里的孩子來說，可以說是生活中最快樂的事了。那天小啞巴就是和媽媽下山來趕場的。媽媽賣了雞蛋后就到黃婆婆家給他買了一個小月餅，小啞巴沒舍得吃。那時黃婆婆家的小月餅是極其金貴的，那月餅又酥又甜又香，價格也不菲。在生活困難時期。一個月餅對于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說可真是了不得的奢侈品哦。我也只有在表現特別突出，被外婆嘉獎的時候才偶爾能夠吃到。小啞巴緊緊地護著揣在衣兜里的那個小月餅和媽媽一同擠進了我們演出現場的前排，席地而坐。也許他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精彩”的節目吧。雖然他聽不見我們的歌聲，但是卻深深的喜愛著我們的表演。他把連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月餅送給我，應該說是對我這個同齡人的真心喜歡和欣賞，小啞巴是我人生際遇里的第一個“粉絲”。

后來，那個小月餅我也一直沒舍得吃。我用自己平常非常喜歡的一塊花手帕將它包了起來放進了外婆的箱子里。再后來，我上了中學，隨著高考制度的恢復，學習任務不斷加重，就沒能再回故鄉。直到1988年，已經參加了工作的我為外婆奔喪，才回到已闊別多年的故鄉小鎮。辦完喪事后，我挨家挨戶地去拜訪那些熱情厚道的鄉親們。忽然我想起了那個憨厚可愛的小啞巴。當我向鄉親們打聽他時，鄉親們惋惜地告訴我，小啞巴已經去世好幾年了。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突然感覺到一陣陣錐心的痛……我慌忙跑回家打開外婆遺留下的那口小箱子，立時便看見了我當年用來包裹小月餅的那塊藍底白花的方手絹。我輕輕地捧起它，一層一層地揭開，然而呈現在我眼前的小月餅早已變成為一包淡綠色的粉塵……我踩著泥濘的山路來到了小啞巴的家，當年他年輕的媽媽已成了兩鬢斑白的老人。老媽媽向我講述起小啞巴的不幸離世，泣不成聲……

沒進過一天學堂的小啞巴十二歲便開始跟著幺叔學做石工。由于他聰穎、好學又勤快，到十八九歲時就已經成為方圓數百里內的知名石匠，特別是在石雕方面技藝超群，各種人物、花鳥、獸類在他巧手的雕刻之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因此，許多人家修房造屋、立碑砌墳都硬是要排著隊請他出馬。二十歲時，有人給小啞巴說了一門親事，姑娘非常美麗、溫柔，他們雙方’一見傾心。小啞巴為了今后與心愛的姑娘構筑起一個幸福、溫馨的家園，沒日沒夜地忙著干活。就在小啞巴二十一歲那年的農歷冬月初五，他應一戶人家相邀前去雕刻墓碑。由于墓地在一個十分僻靜的山坳里。恰逢當時鄉鎮上組織修水渠，那天在墓地附近施工放炮時，盡管指揮放炮的人吹響了好幾遍哨子，但是深處僻靜處的小啞巴卻沒有被人看見，而一直生活在無聲世界里的他更無從聽見那致命的哨音。當一塊巨石飛來，他還未回過神來就凄然地倒下了……

秋意沉沉、細雨紛紛。我提著從黃婆婆家買來的數十個小月餅來到了小啞巴的墳前，將那一包淡綠色的粉塵輕輕地撒在了他的墳頭上。我看見小啞巴墳墓上長出的一蓬美麗的棕櫚正在風中搖曳。那一片片翠綠的葉子伸展開來，就像是小啞巴那一雙渴望的手，多么的想抓住這綺麗的世界，這美好的生活……

命運多舛的小啞巴啊，愿你的魂靈在天堂里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