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百個人看《紅樓夢》會有一百種不同的解讀,我能理解;如果說一百個人看新版《紅樓夢》居然多數的人在拍磚喝倒彩,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我的看法就兩個字:精品。
精品首先是要精致。其實這不需要我多說,大家有目共睹。那些場景道具,大到亭臺樓閣、花園景致,中到櫥柜板凳、床榻屏風,小到鍋碗瓢盆、香爐寶鼎,哪一樣不是精美絕倫,講究到家?讓人看到了制作人煞費苦心和唯美追求。還有劇中女眷男丁的服飾打扮,又有哪一個不是精心設計,量身定做?小寶玉那一頭巧奪天工的細辮,丫環小姐們的煙紗長裙、帔子、袖衫以及她們的云鬟高髻、玉瓚鳳釵、華勝步搖、梳篦鈿花、耳墜掛鏈、香囊鐲釧,樣樣精美、件件細巧,想必都照著曹雪芹的描述,幾近復制了當年寧國府和榮國府“珍珠如土金如鐵”的生活場景,也讓我們真正見識了什么叫豪門。原來有錢人是有錢在每一個細節上的,而不僅僅只是場面上。
精致的場景、道具和服飾,和嬌艷若滴的群釵相映成輝,組成一幅幅美輪美奐的畫面,讓人過目難忘,也讓我們在賞心悅目中領略了明清時期的建筑、園林、服飾等一系列相關的民俗民風的經典。
精品最要緊的還是一個“品”字,就是我們常說的“品位”。有精(致)無品(位),則流于外在,最多也只是“繡花枕頭”。所以要緊的還是品位,那才是內核。品位無法量化,沒有一條明確的評判標準,這也就使得品位的孰高孰低往往成了說不清理還亂的懸案。比如一年多前我在一篇《把笑點提高一點》的文章里表達我對余秋雨先生的不同觀點,他說上海一百年也難以出一個周立波,但我則認為周立波的“清口”還是脫不了小市民的俗氣和膚淺。一褒一貶,終究也沒個定論,因為沒有“笑”的標準。我們只有以時間換空間,讓歷史給一個相對準確的答案了。
怎么評價新版紅樓品位的高下?我想真實地透露一下自己的心跡:我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漸漸變成欣賞,進而又充滿崇敬。我崇敬文化。我在新版紅樓中看到了我們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蘊。如果說原著《紅樓夢》是一部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那么新版《紅樓夢》則是對這部百科全書最經典的詮釋。它不拘泥于寶黛愛情的單一線索,而是全方位地展示了一個封建權貴家庭的興衰過程。包含在這過程中的既有宗族制文化、家長制文化、家國同構文化,也有稱謂文化、禮貌文化,既有建筑文化、園林文化,也有服飾文化、飲食文化。最吸引我,也是最顯示文化的,大概便是看寶玉和黛玉、寶釵等名媛群釵結社的那幾場戲了。他們或行酒斗詩或擊鼓詠詞,或制燈謎或睹物聯吟,花樣百出、卻妙趣橫生。他們出口成章,一個個才思敏捷,一個個博古通今,充分表現了他們的個性和才情。如此高雅,如此情操,我只有感嘆今不如昔,別說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就是當代的詩人、大學教授、中文系主任,有幾個能達到這些十幾歲孩子的才情?為此我深感汗顏。文化便是品位,我們現在有幾部電視劇是有文化含量的?好多電視劇只是在敘說一個故事。我承認會編故事是種本事,所以我們只是在電視劇中欣賞那種本事,但我們沒看到文化,也就是我們沒感覺到有什么品位。
對新版紅樓拍磚,很多說法是“劇情太拖”、“節奏太慢”、“語言太拗口”。說這話的人,我估計很多是不喜歡原著《紅樓夢》的。他們之所以“喜歡”是因為人家都說喜歡,喜歡《紅樓夢》(原著)是一種“文化”,其實他們最多也就是喜歡越劇《紅樓夢》或87版《紅樓夢》。當真正最能體現原著的《紅樓夢》出現時,他們便“葉公好‘夢’”了。他們喜歡快餐文化,簡單明了,通俗易懂。讀古文也如此,最好是都翻譯好的大白話,明白個道理就行,討厭咬文嚼字。那有點像吃螃蟹,最好是蟹肉都已經有人給你從邊邊角角剔了出來,匯集一起,沒一點殼屑,一口就可以把人家忙半天才吃到的那點肉全吞了,以為很爽。其實在會吃蟹的人看來你缺少了那個過程,也就少了很多樂趣。沒有這樂趣,吃螃蟹還有什么意思?他們定會在背地里笑話你,拿以前上海人常用的一句口頭禪就是:鄉下人。
還有很多拍磚者是沖著演員來的,批評新版紅樓“黛肥釵瘦”。尤其對黛玉的扮演者意見更大。因為人們已經熟知了心目中的林黛玉,那便是王文娟,便是陳曉旭,以致看到臉型比較飽滿的蔣夢婕,就先一肚子的抵觸。其實,林黛玉除了弱不禁風,更多的應該是她的冰雪聰明,是她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是她肌若凝脂氣若幽蘭,是她嬌媚無骨入艷三分。從這要求來說,蔣夢婕比誰差了?還有其他的一些演員,也都十分稱職。尤其那個演賈母的周采芹,那典雅的氣質,不怒而威的神情,又不失詼諧、活潑的樣子,真是無人能出其右。那個小寶玉也難怪人見人愛,那一臉無邪的天真可愛、超凡脫俗,在人欲橫流的當今如高山雪蓮,實在很難看到了。
所以,別拿87版紅樓來堵人的嘴。我是再次看了87版的,我也不想多說什么,只有一個感受,那就是像看崔永元以前經常拿來放給人們看的老電影。那些電影在當時也許很經典,拿到現在,說心里話,我是怎么也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