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我從“上海電影專科學校”表演系畢業后就分進了“上海電影演員劇團”。著名電影藝術家張瑞芳老師就成為我的師長、同事。四十多年一直保持著親密的接觸。她看著我成長,不斷給我鼓勵和教導。我們一起在劇團演戲、在安徽校社教,一起在五七干校,在譯制廠配音。我退休后受聘“上海東海學校”擔任影視表演系主任,瑞芳老師也成了教學顧問……
這些年退休后,時間更充裕了,常有時間去看看瑞芳老師和她海闊天空一番,九十多歲高齡的老藝術家思維清晰很健談。她很愿意和熟知人在一起聊聊過去的往事:上影演員劇團過去演戲的趣事兒。我們一起在安徽定遠縣校社教的那些事兒,也會聊到文化大革命在奉賢五七干校的那些事兒……她也很愿意聽聽我這幾年參加劇組拍戲的一些事兒。我在這位師長面前也是無話不談,什么想法也都說,瑞芳老師還是那個率直的性格,不同意的看法也直接了當說出來。所以每次去她那兒總會頗受教益。
有兩件事讓我感觸頗深。
這幾年我偶爾也參加一些劇組拍戲,我把劇組里的一些情況告訴她,也說出我的看不慣。我告訴她現在不少年輕“明星”可闊啦,一下劇組叫上兩個甚至三個保姆,照料她們的生活起居,在拍攝現場打傘、扛椅子、端茶倒水、準備服裝道具不說,還負責說戲,背臺詞,導演的要求也往往通過他(她)們傳達到這些“明星”“角兒”那兒。“明星”的主要精力似乎放在不停地照鏡子、化妝上面,如何在鏡頭面前把自己拍得更漂亮。
瑞芳老師很認真地聽我“發泄”完了,對我笑笑:“這很正常,明星有條件供養為她服務的人,這有什么可指責,她想把自己拍得美一些這也是人之常情。年輕女演員的黃金時間也就那么幾年,只要戲合適,是那個人物。她們抓緊時間多拍幾部戲,在銀幕,銀屏上留下美麗的倩影,讓觀眾能享受美,這有什么不好那!”她這樣一說讓我啞口無言。
我又把話題轉到現在媒體報道上往往一窩蜂把一個“女明星”捧得那么高,吹得那么邪乎這合適嗎?
瑞芳老師很平靜:“市場競爭,媒體新聞報導也在激烈競爭,要爭個收視率、爭個收看率、爭個發行量,他們不搶新聞行嗎?當然媒體報導講究真實,別搞嘩眾取寵,老去找女演員的隱私,別讓年輕人暈暈乎乎,搶新聞報導這沒有什么很正常。”
我急了:“瑞芳老師,在你眼里這一切都正常,就沒有不正常的了?”
她還是那么平靜:“我們不要去苛求年輕演員,他(她)們有創作激情這是好事情。我以為一個演員只要自尊、自愛就一定會在生活道路上,總結教訓不斷進步,我們不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嗎?”
這番話讓我受益匪淺,一位老藝術家的心是多么寬闊啊。
還有件事也讓我頗受教益。
這是由于懷念道臨老師而引發出來,瑞芳老師很欽佩道臨老師的敬業精神,對電影藝術的執著追求,說他是一位多才多藝有學者風度的藝術家。他為中國電影藝術留下了一份難能可貴的財富。但是她又說,我們任何人、任何一個演員也都要有自知之明,一定要尊重自然規律。上了年紀要服氣,要干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說,“道臨在去世前曾經來找過我,說他還想拍戲。我當場就給他潑了冷水:你都86歲了下劇組行嗎?還能指揮千軍萬馬嗎?你下劇組會成為一個重點照顧對象,別想那么多,好好養養身體吧!身體好,可以幫年輕人看看劇本出出點子。”
我對瑞芳老師說:“我知道道臨老師一直想拍一部描寫中國勞工為美國修建中央鐵路的感人事跡。他一直念念不忘這事兒。”
瑞芳老師說:“這只能讓年輕導演去完成了。渝烽,你現在身體還行,還能蹦跶,就干點自己想干的事情。我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人到老年一定要有自知之明,我盡量少參加活動,別給人家添麻煩。我現在就在家里看看書報、看看電視。我干了一輩子電影,能不關心電影事業嗎?我現在把自己比作是一個運動場上的看客,就像看奧運會一樣,把看電影當作看運動比賽,看年輕演員、導演各顯身手,看他們拍各種各樣的電影,互相競爭、互相比較,看誰演得好,拍得好。我作為一個看客為成功者叫好,為失敗者惋惜。我現在的功能就是看客的功能。看完比賽有什么想法老朋友來了就說說,一吐為快。一定要有這個心態。你過幾年也蹦跶不動了,我勸你也做個看客。”
能跟這樣一位有寬廣胸懷的長者、老藝術家聊聊天多么開心、多么幸福!
我心里邊突然蹦出黃宗英老師寫的一首詩《不要說自己老》的最后幾句:一個人只要積極樂觀,心態平衡,多想著別人,他就永遠不會老;這才是最好的靈丹妙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