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電影《趙氏孤兒》的人物創作

電影《趙氏孤兒》熱映但觀眾反映平平。細讀影片后發現，創作者在人物設計和塑造上存在一定程度的顛覆，而這一顛覆改變了原故事簡單、純凈的風格，使復雜、真實的特征得到體現。但這種改變并沒有帶來良好的藝術效果，反而造成了藝術感染力的下降。問題的關鍵就在故事本身的性質及其在民間的傳統印象，要求與之相適應的、比較固定的創作風格。

2010年歲末，著名導演陳凱歌的新作《趙氏孤兒》隆重上映。國內票房雖近兩億，但觀眾似乎對影片并不滿意。從各大影視網站的綜合評價來看，影片得分普遍不高。時光網評分6.5分，迅雷評分5.8分。觀眾對影片的失望是很明顯的。究其原因，可能多種多樣，但創作者對劇中人物的塑造失敗，可能是一個重要原因。

“趙氏孤兒”是一個家喻戶曉的歷史故事。古今中外曾多次被改編成各類文藝作品。元代戲曲大家紀君祥曾寫過雜劇《趙氏孤兒》；法國文豪伏爾泰也曾將《趙氏孤兒》改編成戲劇《中國孤兒》。小說、影視作品更是比比皆是。趙氏孤兒從歷史記錄到文藝作品，變化較大。每位作者都在創作者加入了自己的理解，但有的成功，有的失敗。

關于趙氏孤兒的記載散見于多種史書。《左傳》、《史記》都有記載，各種版本詳略不同，差異也較大。關于趙氏孤兒的來龍去脈，史家說法不一，但在民間，則都把它看作是一個關于忠誠和犧牲的故事。恰如元代紀君祥創作的雜劇《趙氏孤兒》。

這出戲講的是晉靈公的武將屠岸賈因為與忠臣趙盾不和，又妒忌趙盾之子趙朔身為駙馬，于是設計殺害了趙家三百余口，僅剩遺孤被友人程嬰救出。屠岸賈為絕后患，下令將全國一月至半歲的嬰兒全部殺盡。程嬰遂于老臣公孫杵臼商議，以“偷天換日”之計保住趙家最后的血脈，而代價則是公孫杵臼和程嬰自己孩子的性命。二十年后，被程嬰救下的趙氏孤兒趙武長大成人。程嬰繪圖告訴他家仇國恨。趙武最終報了前仇，血債血還。作品描寫了忠正與奸邪的矛盾沖突，揭露了權奸的兇殘本質，歌頌了維護正義、舍己為人高貴品質。氣勢悲壯，感人肺腑。

在這出戲中，反面人物屠岸賈是個徹頭徹尾的野心家、劊子手，為了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在他身上看不到一點人性的影子。而程嬰和公孫杵臼則恰好相反。他們作為趙家的朋友，不惜犧牲自己和親生骨肉來保護趙氏血脈。這不僅僅是出于朋友的交情，更有對邪惡的仇恨和對正義的堅持。由此，正邪雙方的矛盾激烈展開，“無暇”的人物（不僅僅是正面人物，也指反面人物）在歷史的舞臺上都得到了完美展示。善良者高大光輝，邪惡者陰暗猙獰。觀眾通過愛憎分明的故事情節和人物塑造得到了滿意的藝術享受。

反觀電影《趙氏孤兒》，它的情節和人物發生了一些變化。故事講述春秋時期，晉國望族趙氏因權重位高且戰功赫赫而氣焰日盛。將軍屠岸賈受到排擠，懷恨在心。于是借趙朔凱旋慶功之際，設計弒君大罪，抄殺趙氏滿門。此時，趙朔妻子趙莊姬產下一男嬰，走投無路，于是托付給恰好正在為其診病的大夫程嬰。讓他交給趙家的好友公孫杵臼。程嬰無奈，也因動了惻隱之心，于是將孩子抱回家讓妻子藏好。自己只身前往公孫大人家，讓他來取走孩子。但回來時，程嬰的妻子出于害怕和自私，已將趙家孤兒說成是自己的孩子交給了搜查的官兵。這下就遇到一個問題。程嬰妻子用趙氏孤兒頂替了自己的孩子，那么趙氏孤兒依舊處于“失蹤”狀態，則滿城嬰兒難逃被殺的命運。此時若去告密，講出程妻交出的孩子不是親生的，而是“趙氏孤兒”，則屠岸賈必然因不能分辨，所以不會相信。面對說不清誰是真誰是假的局面，屠岸賈必定將兩個孩子全部殺死。這樣程嬰就面對一個兩難的局面。要么全稱孩子被殺，自己的孩子成為“趙氏孤兒”，一生都被追殺；要么，配合公孫杵臼演一出戲，將自家孩子說成趙氏孤兒，換下滿城孩子的性命，以及真的趙氏孤兒的性命。除此已別無選擇。也就是說，自己的孩子不管怎樣都難逃一死。于是，程嬰選擇了保住趙氏孤兒，將其養大，以圖報仇。而屠岸賈恰好也并非嗜血之人，于是動了惻隱之心，放了全城百姓的孩子，只殺死了假的“趙氏孤兒”。此后的十余年間，程嬰將趙氏孤兒當做自己的孩子，傾心培養，最后殺了屠岸賈，報了血海深仇。

通過電影版的“趙氏孤兒”我們不難發現，幾乎所有的主要人物，他們的形象性質都發生了或多或少的變化。首先，趙盾、趙朔已不再是令人尊敬的正派形象，而是有些飛揚跋扈、作威作福的樣子。這使得他們在遭難之后，觀眾的同情心大為減弱。其次是屠岸賈。他在民間的形象是個嗜血成性，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但在影片中被塑造為，雖然殘暴卻又不乏仁慈之心的政治家。第三，公孫杵臼原本是個殺身取義的壯士。電影里也還是這樣，但多了逼迫程嬰妻子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的內容，難免有些威逼壓榨之嫌。第四，程嬰在百姓心中是個大義凜然，舍己為人的形象，但是在影片中卻被塑造成只有婦人之仁的小人物。他保護趙氏孤兒不是為了伸張正義，清正國家，使趙氏冤仇得雪，而是出于偶發情況造成的無奈局面，迫不得已被卷入歷史的車輪。他養育趙氏孤兒是出于私仇，是要為他死去的妻子和孩子報仇。這使得程嬰的形象因其動機而被矮化了很多。

總之，在陳凱歌的電影版《趙氏孤兒》中，人物變得更加復雜，也更加真實了。但是這種復雜和真實卻使得人物和故事的性質都變得模糊和曖昧。好人不完美，壞人也非盡惡。于是，他們之間的矛盾沖突不再能夠激起觀眾心中強烈的情感響應。觀眾心中對《趙氏孤兒》應該充塞著人間正氣的期待落空了。這無異于對“趙氏孤兒”的一次翻案。只是這種翻案又不是徹底的翻案，不是讓人仿佛醍醐灌頂一般，對習慣的觀點有了完全相反的認識。所以，結果只能是創新沒有實現，繼承發揚也沒有做好。兩個都失敗了。

在我看來，這種有關善惡的故事，如果在民間已經形成了固定的認識，是不太適合進行改動的。就像現代文學中，曾經有人想給潘金蓮翻案，但是遭到了大多數人的反對。就藝術創作而言，對這種善惡分明的故事也不宜將它搞得很復雜、很“真實”。復雜人物和藝術真實是現當代中國文藝中的重要評價標準，但它不是唯一的、普適的標準。有一些故事，如趙氏孤兒，還是適合用簡潔、單純的人物形象，極具風格化的創作模式來進行表現。

（王巨川：福建師范大學傳播學院電影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