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古城下的女性詩歌書寫

翩然落梅是近期崛起于詩壇的一位商丘女詩人，她的作品風格多樣，具有鮮明的當代女性思索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往往在古典柔美中透出尖銳與叛逆。她的作品與商丘這一古城的特殊文化精神具有密切的關系。

由于商丘特殊的地緣以及深厚的歷史積淀，其城市文化精神體現出以下幾種特點：1、鄉土文化影響巨大。河南歷來都是中國最主要的糧食主產區，而商丘是河南的縮影，農業處于經濟的主體地位，農業人口的比例也非常大，因此鄉土文化在商丘仍具有廣闊的空間。2、文化形態多樣并存。隨著商丘城市化進程的加快，現代文化與鄉村文化發生碰撞與交融，其文化的草根性與精英性、開放行與保守性相棲相生、交相輝映。3、對歷史的矛盾心理特征顯著。商丘在中國歷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后來由于諸多原因其光芒黯淡下來，隨著改革開放商丘又迸發出了嶄新的活力與自信，因此在對歷史的關注中商丘人往往呈現出榮耀與失落、熱鬧與沉寂、失望與期盼的矛盾心理特征。

商丘這種特殊的城市文化精神給翩然落梅的女性書寫注入了鄉土性、歷史性和矛盾性，使得其詩歌創作呈獻出豐富而深邃的特征，同時翩然落梅自身具有的當代意識和女性意識又使這種精神風格化和個人化，呈獻出一種古城背景下的女性詩歌書寫的嶄新樣式。

本文件試圖通過四個方面具體闡述翩然落梅的詩歌特質：

一、喜劇與悲劇—翩然落梅詩歌中的藝術歷史

因為久遠，公眾對古城的歷史印象往往是殘缺不全的、支離破碎的，因為殘缺所以要修復，因此在歷史的重現中，公眾的想象和民間的臆造大量地夾雜進來，所以古城歷史呈獻出一種虛幻和真實、雅正與通俗、當下與過往相互夾雜、融會貫通的態勢。這正是在中原，民間化、娛樂化的歷史敘述——戲曲受到廣泛歡迎的原因。

因為當代生活進程的迅速，時間往往被壓縮，現代人往往會產生歷史的模糊、交錯感，因此詩人的不少作品中的歷史人物往往會產生狂歡式的串場，發生許多穿越時空的浪漫邂逅，引起許多如夢似幻的美麗錯誤，如《春事四則》寫了作者穿越千年與一位頗似李賀的少年邂逅，另一首西湖茶舍的美麗茶師暗戀著醫科大學一位姓許的書生，第三首一個姓崔但不叫鶯鶯的尼姑與姓張書生的邂逅，第四首在香君廟賣折扇的女子與一名叫侯方域的邂逅。

在這首詩歌中，作者一方面抒發了“介于雅俗之間的平民趣味”。①另一方面，作者有意在錯點鴛鴦譜，對一些經典的段落進行了解構和重新組合，以此產生了陌生化效果。這些詩歌都暗含了某種朦朧的歷史，它們與真實的歷史似是而非，是作者創作的藝術歷史，作者試圖以此來突顯歷史的偶然與永恒，來證明真正的愛情能夠經歷天荒地老，而歷久彌新。

作者有時也寫出了歷史被解構產生的悲劇感，例如《游清明上河園》可以說就是一出熱鬧的戲曲，但戲曲講究假戲真做，而詩歌中的這出戲曲卻漏洞百出，充滿了解構精神，例如“皇帝追著你要你留影，并可以搭著宮娥的香肩”“宮娥紗衣蟬鬢卻露出腳下的高跟皮靴”“戴假胡子的宋江頓開枷鎖、挽著燙頭發的李師師” 當代的眼鏡西服書生也可以套上宋代的木枷留一張影 。詩歌最后寫道“天黑了，大隊人馬，從陰影里殺出/皇帝和后妃們匆忙換下龍袍 ，涌向塵世”作者在這里其實想說明，盡管我們有得天獨厚的遺跡，能讓我們離歷史很近，當這樣也容易祛魅，讓我們失去對歷史的尊敬，當然我們可以補充和詮釋歷史，但這樣做必須是嚴肅和真誠的，不然我們匆匆的進入，并不能真正的到達歷史的內核，品位歷史的真諦，而只是對歷史價值的一種損害。

二、被遺棄的愛情——翩然落梅詩歌中的古典情懷

由于受商丘豐富的人文歷史精神的培育，使得女詩人具有深厚的古典情懷，而當代社會的城市化和現代化使得這種對古典的向往，顯得越發的遙遠與蒼涼，因此作者往往產生了很深的孤獨感和被拋棄感，而這種感覺的具體呈現便是作者反復刻畫一種“被遺棄的愛情”，其實象征著今人對古人的忘記與背叛。

如《竹夫人》，作者幻想自己是一件宋代消涼的竹器，被所愛之人珍視后又拋棄，所以幾百年后當自己滿身蟲眼和塵埃的時候，轉世的負心人卻在空調樓房里焦躁不安“搔首，徘徊/卻怎么也記不起我的名字”。表面上作品似乎是棄女幽怨的控訴，而其實另有深意，作者試圖用一則荒唐的故事在告誡現代人：勿忘過去，勿忘那種平靜、幸福、自然的生活。

在《和靖先生》中，作者寫到“柴扉洞開 /失魂的仙鶴/在月光下孤獨地哭著” “三百六十株梅花/蹺首站立 千年來/一個姿式都不曾變過”，而被譽為鶴妻梅子的林和靖先生卻出現在在杭州某一個高架橋的路口手握方向盤，雖然人名相同，但其古典情懷已經喪失殆盡，他已經完全與那些古典記憶形同陌路，成為陌生人。一種跨越時空的呼喚，得不到應答，作者的古典惆悵表露無疑。

又比如《鷓鴣天——給姜夔》，作者化身為一名與姜夔情深意長的歌女，但“公元2102年，聽說你重返合肥/詩名再滿天下。赤闌橋已蹤跡全滅/唯依依楊柳，似舊相識。你不再填詞/不再迷醉聲律。你寫下全新的詩句/試圖掙脫前生的絞索。夜深酒醒/面對你眼中，殺無赦的淮南皓月，不知/還能否憶起相思、沉吟、紅蓮夜/等諸多若有若無之事？”在未來的2102中，連最富才華的才子姜夔都改弦更張、不再寫詩，作者的那份古典情懷顯得多余和可笑，但作者仍然不改初衷，仍然滿懷柔情，布置淮南皓月、紅蓮夜等諸多若有若無之事，期待這位姜夔記憶的蘇醒，用情之深、用情之專可見一斑。

在《中藥房》中，作者從中草藥的色香味和器具入手，在古典氣質之中加入了當代的死亡意識和情欲意識，如“酸棗仁、甜石蓮、甘草、苦參/也不過是，我們喉中的/又一輪死亡。哎，如果我能放下/這些無奈的戥子，如果你能放下。/這酸沉不已的肉身，是不是可以/化成一陣風。”又如“隔著玻璃的落木蕭蕭，象個偽造的/秋天。花草枯蟬。更多的死亡之物，經層層/煉獄般的提煉，放進藥房的抽屜”整個作品寫出了一種刻骨的涼意，這種涼意來自于秋天，來自于荒蕪的田園和破敗的土地，來自于一種古典的孤獨。“我是紅娘子變成的白頭翁，與那只/五內俱焚的石杵相互打磨著/一日缺于一日。對于窗外那些相似的/悲悲喜喜/早已養成一副/百毒不侵的鐵石心腸” 在這些詩句中作者寫出了愛恨情仇在與時間的對峙中的蒼白無力，作者透露出一種倦怠感，試圖說明在熱火朝天的當代社會，對古典意識冷冰冰的堅守是多么沉重。

三、深夜的麥子——翩然落梅的鄉土記憶

在翩然落梅的作品中，描寫鄉土的作品占到了很大一部分，在《生如樹木》中作者將自己的全家都比喻成樹，其實是暗喻著鄉土便是自己的根，詩歌最后寫道：“我們一直/平靜地生活在這里。如果你來到豫東平原/望一望綠意蔥籠的村莊/你不必去區分，田埂上那些，郁郁無言之物/哪棵是我，哪棵是樹”，一種與土地的真摯感情洋溢在文字之中。在《深夜的麥子中》，翩然落梅創造性地將女性精神與土地意識結合起來，將女人比喻成深夜收割的麥子，她寫道“我樂于和她們一樣/日趨飽滿，被誰的鐮刀收割/炸裂、磨碎，進入彼此的身體。互相愛撫/消化，最終化為一體，/融入黑沉沉的/夜色。”將一種生命的痛覺與歡欣淋漓地呈現出來，而麥子的奔跑和流動，這些意象其實隱含著一種對鄉村文明被驅逐的痛惜。而最后這一切歸于黑夜，表現出土地和女性內心“母性”的慈愛與溫存。整個詩篇情感豐富，充滿著女性書寫的敏感與深邃。

在翩然落梅的創作題材中，還經常涉及到知青元素。知青時期，可以說在中國歷史上是非常特殊的時期，百萬城市知青下鄉務農，其實表現出中國城市化的一種停滯和倒退，一方面知青們失去了接受現代科學知識以及投入中國城市化進程的機會，但另一方面他們獲得了親近鄉土和田園中國的機會，得到了某種生命智慧的啟迪。知青時期是現代知識分子重歸田園的一種特殊過程，知青返城后，中國的城市化和現代化進程便迅速展開，鄉土和田園的記憶便日益遙遠起來。作者對知青故事的留戀和創作，其實是一種對城市文化和鄉土文化斷裂的縫合，體現出作者對城市文化與鄉土文化互相兼容、和諧相處的希冀。

如《鐵姑娘》中講述了一名村女和一名下鄉知青的故事，“他贈我火紅的圍巾/我回他毛主席像章和高梁地里/一段火辣的愛情”，但是很快青年便回城去了，姑娘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從此變成一個熱心政治的人，“跳忠字舞喊口號以圖塞滿緊跟在我/身后的虛空大張著的嘴”以致再后來成為一名失去土地的農民，變成了一個“小資味濃濃的美女詩人”，作者用一個穿越不同年代的故事，訴說了那個荒誕時代的無奈，和對那段激情燃燒歲月的懷念。

而在《驚夢》中，作者虛構了一個更為廣闊的敘事空間，一位城市青年愛上了村里的一名大家姑娘，這位姑娘頗通音律，能夠“揮舞水袖，軟語咿呀/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而且家里是書香門第，祖父留下大量的藏書。姑娘著迷于既會寫作又會耕田的男青年，她在夢中訴說著衷情，喜歡他“拈鋤頭象執毛筆/一滴墨在空中溜溜地打旋。”詩歌的結尾，是兩人湊在一起書寫，毛主席的名言“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本詩似乎沒有情節，寫的是兩人相聚的甜蜜時刻，但題目“驚夢”已將結局揭示出來，美麗的夢總容易醒，兩個人肯定由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然后因不同的目標各奔東西，作者寫“驚夢”其實是懷念鄉村生活的簡單樸素，而現代化帶來的多元價值顯然破壞這一切，因此夢驚了，而葬花、焚書和西廂記的唱詞無不隱喻著鄉村記憶的終結和青春與理想的被埋葬。

四、永遠的等待——翩然落梅詩歌中的情愛故事

女性詩歌的永恒主題便是愛情，翩然落梅也不例外，在描寫愛情時翩然落梅習慣在永恒時空的背景中考量愛情，喜歡用故事的情節烘托愛情，呈獻出一種古今貫通、愛恨交織的愛情圖卷。

例如作品《三生石》，里面的女人便是悲苦的“吃最苦的藥，咽下/最荒的涼。她凄凄惻惻/躲不過月光最小的芒刺。”她的動作是凄美的“水袖一揚/月殿空起了涼風。”盡管是個戲子但是作者讓她三緘其口，只讓意象和意境發出聲音，這顯示出了作者的高明，因為只有這樣的吟唱才是雋永的、余音裊裊的，在空蕩蕩風移花影的西廂下，在白羅扇、月光的映襯下，讀者古典的心弦被撩撥，仿佛聽見一曲華美的歌聲經久不息。而最后那位孤苦無依、期待真愛的女人在最終的因緣輪回中找到了幸福，甘心做一名賢妻良母，“圍裙未解，手指間尚殘有/ 紅燒鯽魚的小蔥香。”，這其實表明了作者作為一名女性的愛情觀其實是世俗的，她追求的是在日常生活中的相伴相守，在平凡普通中的唯美生動。

又如《牛郎織女》，一改過去牛郎織女，銀河阻隔的傳說寫出了嶄新的故事，將牛郎塑造為一名“薄情寡義”的負心人，將織女甜言蜜語的娶來以后，“便辭別妻子到了南方/從此消息無多。有人說，他在那里/發財，搭上一個兩個女孩”，這首詩歌可以說將現代市井故事與傳說巧妙的結合起來，通過對經典情節的顛覆，試圖在反思女性的情愛觀，既對一些男人是不應該等待的，他們已經不會回到過去，女性朋友應該睿智地放手。其中還涉及到南下打工和留守女人的現實問題，情感真誠坦露，在語言上口語與書面語混雜使用，具有一種民間的質樸和自然之感。

如果說在《牛郎織女》的女性情愛意識已經從對男人的等待轉向懷疑，那么在《虛無客棧》里作者完全顛覆以往的女性形象，創作出了一種游戲情場、快意恩仇的女俠形象，在詩中作者將鳴蟬想象成一位女伴，“我和她，一穿白衣，一著紅衫/執鴛鴦劍，也執滴墨的毛筆/必要時也可以十步殺一人/在巖壁上，蘸著血寫下名字” 可以放肆地喝酒、歌舞、笑鬧甚至“偶爾分享各自的情郎”，然后她們“與時光結婚，生下我們夢想中的自己”，她們已經對男人絕望，甚至不再需要男人，這是對那些烏七八糟、形形色色的讓人失望的男人們多么觸目驚心的反抗。但題目醒目的顯示“虛無客棧”分明告訴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女性朋友仍然為情所累，為生活所累，而且很難解脫，“在豪壯宣言中隱藏著一種對愛情的無以言狀的期盼與期待”。②

綜上所述，翩然落梅的詩歌是商丘城市文化精神的繼承和發展，具有鮮明的時代性，同時展現出了別樣的鄉土風情和歷史情懷，這有別于當代的其他女詩人，是其個人風格的典型凸顯，值得我們關注和期待。

參考文獻：

①趙園：《北京：城與人》，39頁，北京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

②王宏印：《新詩話語》，167頁，百花文藝出版社，2008年第1版

（彭勛：男，1978年出生，蘭州大學文學碩士，現為商丘醫專文藝教研室教師，主要從事人文修養課程的教學和科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