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字與“能”字的再探討

歷來對“熊”字與“能”字關系的討論眾說紛紜。我們從一個新的角度來探討這個問題。《說文解字》對“熊”字和“能”字分別進行了說解。熊：熊獸似矢，山居，冬蟄，從能，炎省聲，凡熊之屬皆從熊；能：熊屬，足似鹿，從肉以聲，能獸堅中，故稱賢能，而強壯，稱賢能也，凡能之屬皆從能。乍看上去，“熊”字和“能”字屬于兩個部首，能獸是熊獸的一類，兩者并沒有其他的關系。但仔細琢磨，會產生一系列問題：既然能獸是熊屬，按許慎“方以類聚，物以群分”的編排部首的原則，為什么在歸部時，不只分熊部一部，還要分出能部呢？“熊”字和“能”字到底有沒有關系呢？如果有關系，是怎樣的關系呢？

原始的字形往往能夠反映漢字原始的造字意圖。先通過“能”字的金文字形來索求一些信息。 “能”字的金文字形寫作 （沈子簋）或 （毛公鼎）。可知這是一個象形字，象熊之形。忽略字形演變，“能”字的古老字形就是一只熊的形狀，和“熊”字今天記錄的意義相同。這在古代文獻中可以找到證據。《左傳#8226;昭公七年》：“今夢黃熊入于寢門，其何厲鬼也？”《釋文》：“熊亦作能。”《國語#8226;晉語八》：“今夢黃能入于寢門，不知人殺乎，抑厲鬼邪？”韋昭注：“能，似熊。”

然而，事實沒有這么簡單。《爾雅#8226;釋魚》云：“鱉三足，能。”方以智的《通雅》四十六：能即熊，又為三足鱉之名。《史正義》：“鯀之羽山，化為黃熊，入羽淵。”……束皙《發蒙記》：“鱉三足曰熊。”《韻會》曰：“熊即《左傳》‘黃能入寢’之能。”顯然，方以智認為“熊”和“三足鱉”是一物。既然是一物，為何要有兩個名稱，何況叫“熊”比起叫“三足鱉”是不是更簡單呢？我們推斷“熊”和“三足鱉”是兩物。南朝梁任昉作出了解答，他的《述異記》卷上云：“堯使鯀治洪水，不勝其任，遂誅鯀于羽山，化為黃熊，入于羽泉。今會稽祭禹廟，不用熊，曰黃能，即黃熊也。陸居曰熊，水居曰能。”就是說，在字形演變過程中，“能”字曾兼有兩個職責，記錄兩個不同的意義，也就是一字兩詞，即“熊”義和“三足鱉”義。由于“能”字的古老字形就是一只熊的樣子，我們認為“能”字最早的意義是“熊”，至于“三足鱉”義的產生應是之后的事情。

有了表示“熊”義的“能”字，為什么還要造出一個“熊”字呢？這就要和許慎為什么沒有把“熊”字和“能”字歸為一部放在一起來說明。在許慎生活的年代，甚至在之前的久遠年代，“能”字用作表示“熊”義和“三足鱉”義的具體名詞功能已經很弱了。即使出現幾例，通常也是用于說明“熊”和“三足鱉”特點的。通過查檢古書，我們發現“能”字最多的是作為表示“能夠”義的助動詞使用，如：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詩經#8226;邶風#8226;柏舟》）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老子》第六十六章）

厲王有材力，力能扛鼎，乃往請辟陽侯。（《史記#8226;淮南衡山列傳》）

其次是用作“才能、能力”義的例子較多，如：

乾以易知，坤以簡能。（《周易#8226;系辭上》）

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墨子#8226;尚賢上》）

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于昔日，先帝稱之曰能。（《前出師表》）

既然“能”字用的較多的是“能夠”義和“才能、能力”義，那么有一個字代替它來表示“熊”義就很自然了，這個任務就落在“熊”字肩上。我們認為“熊”字是火光熊熊燃燒的樣子，用作“熊獸”義，是假借的用法，如今本義和假借義并行。蘇寶榮先生在《<說文解字>今注》中“熊”字條下指出：“許說誤。‘熊’當為火光盛貌。從火，能聲。《山海經》‘其光熊熊’用其本義。”這正是今人進一步研究得出的結論。

到這，就解決了一個問題，在許慎生活的年代，“能”字用作 “能夠”義和“才能、能力”義的情況占了大多數，因此在編排部首時，把熊部與能部分開成為必然。不能忽略的是，在“能”字下加上“熊屬”二字是兼顧到“能”字的“熊”義的做法，“以類相從”，這也是把熊部和能部安排在一起的原因。

不計“三足鱉”義，涉及到三個義項：熊獸、才能、能夠，它們之間的聯系不容小覷。從“才能”義到“能夠”義的因果引申很易理解。主要是從“熊獸”義到“才能”義的變化關系不易探明。《說文解字》中，許慎認為是因為熊獸堅中的特點，才有了“才能”之義，也就是引申關系。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也闡發了這個問題，認為是假借關系。引申、假借，分歧很大。下面，來討論一下“熊獸”義和“才能”義之間的關系。

今人對《說文解字》的重新注解值得我們重視。蘇寶榮先生在《<說文解字>今注》中對“能”字的“才能、能力”義進行了說解，他說：“因為這種動物非常有力氣，故引申出才能、能力之義。”很明確地認為“熊獸”義和“才能”義之間是引申關系。我們來尋求一些古人意識上的證據。《周禮#8226;冬官考工記#8226;辀人》：“熊旗六斿，以象伐也。”鄭玄注：“熊虎為旗，師都之所建。伐屬白虎宿，與參連體而六星。”旗幟是一個軍隊的象征，周人以熊作為旗幟的圖案，可想熊在周人心中的神圣地位。古人常用“熊羆之士”比喻勇士。《尚書#8226;周書#8226;康王之誥》：“則亦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為什么都在強調熊的地位呢？

古人的信仰起到重要的作用。《說文》曰：“熊獸似豕，山居冬蟄。”《詩義疏》曰：“熊能攀緣上高樹，見人則顛倒投地而下。冬入穴而蟄，始春而出。”可見，熊冬蟄春出，一次次循環再生，成為生命具有再生能量的象征。由于堅信熊的自我再生能力，古人才把它看作神的化身，具有超人的再生力。

另一方面，古代有種養生法，叫“熊經鳥申”，也體現了熊的超人能量。《莊子#8226;刻意》：“吹噓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為壽而已矣。”此外，“熊戲”是華佗所創“五禽戲”之一，也是延年益壽法。

既然熊有如此強大的能力，它在古人心中占有神圣的地位也就不足為奇了，由“熊獸”義到“能力、才能”義的引申也就很自然了。

綜上所述，許慎對“熊”字和“能”字的分部處理是符合《說文解字》五百四十部的編排基本原則的。“能”之“熊獸”義和“賢能、能力”義之間因熊獸的特性存在著因果引申關系，正因為“能”字被頻繁用來記錄它的引申義“才能、能力”，它的本義“熊獸”就用假借字“熊”字來明確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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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蘇寶榮.<說文解字>今注[M]. 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0.

[5]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馬媛媛：女，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字學專業2009級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詞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