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文化向來以“家”為重。然而,在現代文學三十年中,眾多作品卻在極力表現青年人如何與封建傳統的家庭作斗爭,走出家庭。那么,這一明顯的潮流是如何產生的,是什么促使當時的青年作家們紛紛表現此類題材。本文探討“走出家庭”這一思潮的緣起以及發展過程,以及對當時的作品和青年人都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一、封建家庭的束縛
四合院是中國北方典型的民居建筑。一片小院,院中坐落幾間或十幾間平房。房子的方向、位置、前后順序等,無一不體現了生活在此院中人們各自的身份、地位、性別。院外是四堵堅固的圍墻,把一家人圈在了一起,也把別人擋在了院外。生活建筑模式即是當時人們生活模式的最好體現。當時的人們,也像這封閉的四合院一樣,思想封閉,僅僅囿于這小小院中的一方天地,關起門來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已心滿意足。
女性們被牢牢禁錮在家中,就像鎖在籠子里的鳥兒。在家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顯然,女子是比任何男性更多受一層壓迫的群體。她們長期處于嚴酷的性別壓抑之下,缺乏對自己的權利和地位的清醒認識,也缺乏進行反抗的知識和教育儲備。
女子的命運固然悲慘,然而,男子的命運也不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們要順從長輩的意愿,服從家庭的利益和安排。魯迅在《隨想錄四十》里曾寫道:“但在女性一方面,本來也沒有罪,現在是做了就習慣的犧牲。我們既然自覺著人類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他們少的老的罪,又不能責備異性,也只好陪著做一世犧牲,完結了四千年的舊賬。”①可見,男性們同樣感到自由的缺失,以及由此帶來的苦悶。
封建勢力從根本上禁錮了人們的思想、自由。它把家族、家庭觀念深深銘刻在一代代人腦海中,維持著封建體系自下而上的穩定以及不可避免的統一、僵化。
既然如此,那么“走出家庭”這一口號是如何傳播開來并匯成一股強有力的潮流的呢?
二、“走出家庭”思潮的緣起
清末,梁啟超即提倡了一系列變法活動,但在康梁時代,只是“托古改制”。然而到了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始前,激進力量的首席代表陳獨秀即認為“民初政治和社會極端混亂的根本之因是以往的政治革命未能與思想革命同步,國民頭腦中的封建倫理道德依然如故。”②因此,他于1916年作《孔教與憲法》提出:“蓋倫理問題不解決,則政治、學術,皆枝葉問題。縱一時舍舊謀新,而根本思想未嘗變更,不旋踵而復舊觀者,此自然必然之事也。孔教之精華曰禮教,為吾國倫理政治之根本。其存廢為吾國早當解決之問題,應在國體憲法問題解決之先。今日討論及此,已覺甚晚。”③由康梁時代的“托古改制”到陳獨秀時代以現代意識審視孔學,這是思想史和啟蒙史上的重大突破。這一突破,使得其后而來的五四新文化運動,以銳不可當的氣勢蕩滌著人們頭腦中的封建意識,把科學、民主的種子種在了一代知識分子的心中。
在五四精神的感召下,一批先進的青年知識分子,開始憑借手中的筆,書寫著伸張個性解放的作品。而作為封建牢籠的家庭,必然是作家們首先打破的對象。于是,走出家庭的思潮,便在“人的覺醒”的口號下,誕生并開始發展。一時間,此類“走出家庭”的作品如雨后春筍般,紛紛出現。青年作家們熱情謳歌著青春的美好、陽光,高揚個性解放的大旗,滿懷信心地走出封建家庭的牢獄。
然而,“走出家庭”這一思潮并不是一誕生就是完美的,它也同其它思潮一樣,有其曲折發展的過程。
三、“走出家庭”思潮的成熟
懷有“走出家庭”思想的青年們,起初并不是毅然決然的就與舊家庭一刀兩斷,他們是前期的先行者,思想上難免一下子割裂與舊家庭千絲萬縷的聯系,行動能力依然比較弱,不能馬上離開家庭投入社會的懷抱。早期“問題小說”的代表作家冰心女士,她的代表作之一《斯人獨憔悴》,即鮮明地表現了早期行動者的“緩”與“弱”。兩位青年兄弟面對嚴父的訓斥,毫無反抗的意愿與力量,只得屈服于父親的淫威之下。父親甚至將兄弟二人軟禁起來,使得他們又成了籠中的鳥兒。但他們并未作出進一步的抗爭,而是又退回到早期小知識分子的軟弱情緒,直到“穎銘低徊欲絕的吟道:……滿京華,斯人獨憔悴!”④為止,全篇結束。在這篇文章中,感傷氣息仍然濃烈,并不是充滿斗爭精神與力量的作品,可見當時先行知識分子內心對“走出家庭”的軟弱與無力抗爭。以冰心為代表的早期作家,并未把眼光投入到浩瀚的大千社會中去,他們囿于知識分子個人內心的強烈渴望,要求走出家庭,只是單純為了個人解放,對社會缺乏必要的責任與了解。他們的“走出”缺乏堅實的基礎和長遠的目標,因而,其“走出家庭”是不完全的,不徹底的。
隨著中國國情的變化與當時革命的發展,五四精神得以進一步深化。五四先驅在倡導“人的覺悟”的時候,即把對社會、國家、民族命運的關懷悄悄注入了其中。作家們的創作關注點在此也發生了變化,他們開始客觀地、如實地反映社會現象,直至揭示其某些本質,將目光放到了廣大社會中去,由單純的個性解放向更深刻的社會解放開始轉變。
“走出家庭”這一思潮的影響之大之遠,不僅僅體現在現代文學三十年中,甚至波及到建國后的當代文學。《青春之歌》即是一部較完整體現“走出家庭”思潮由萌生到成熟的過程,以及它對青年人思想上、行動上的不同作用和影響。林道靜最初的“走出”,同樣是為了個性解放,反抗包辦婚姻。她在個性解放的個人成長過程中,同樣吸收了馬列主義等先進的社會解放思想。林道靜在個性解放追求自由戀愛的過程中,時時碰壁,但她迅速成長起來,積極投身于社會解放的運動中,并最終收獲了成熟的愛情,個性解放也獲得了成功。她的“走出家庭”同樣以個人與社會相結合的方式宣告成功。
“走出家庭”是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影響下誕生的一股思潮,它的產生、發展與成熟,與整個五四精神的產生、改變與深化息息相關,同時,它也離不開自古而今中國知識分子對中華民族家國責任思想的貫穿與繼承、發展。因此,“走出家庭”,走出的是小家,走向的是整個大家庭。
注釋:
何彤慧,李龍堂,陳晨,《自然地理學教材體系的變動與課程教學改革》,高等理科教育出版社2003年5月版,第39頁。
張俊才,《中國現代文學主潮論》,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4月第一版,第44頁。
陳獨秀,《孔教與憲法》,《新青年》第2卷第3號。
冰心,《冰心精選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1月第一版,第13頁。
參考文獻:
﹝1﹞洪永春,《“出走”與“回來”——從〈傷逝〉看魯迅對個性解放運動的獨特思考》,通化師范學院學報第29卷第3期。
﹝2﹞張俊才,《中國現代文學主潮論》,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4月第一版。
﹝3﹞楊義,《中國現代小說史》(上),人民出版社1998年11月第一版。
﹝4﹞冰心,《冰心精選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1月第一版。
(萬春怡:女,河北師范大學現當代文學專業2010級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代史文學小說及其它作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