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害怕看見時間的臉。“你還有沒有青春?”一聲發問,對我萬分沉重。我不埋怨錯過了人生最佳的青春期,一股勁滿腔熱忱地擁抱每一天。
我已經60多歲了,樂于被圈入艱辛與寂寞。我一直認為“不要價值、不要責任感”的觀點是可怕的。喧囂的市聲里,我堅持做個有良心、有創意的真正的詩人。追求前沿,就得經常與站在時代前沿的人群在一起。試想一下,被不圖上進、埋怨聲聲的人們所包圍,智慧的火花還能頻頻閃爍嗎?沒有撞擊,就不可能誕生卓越。從社交能看出一個人的品位,從社交能測出一個人的未來。我要與青春同行。這個青春是廣義的,既包括花季里的鮮亮,也含有銳氣十足的風流。
長詩最怕的是長而無味,長而無氣。氣是長詩的一個要害,而“氣可鼓,而不可泄”。我慶幸自己,能經常地想:能不能用明天的標準來做今天的事情?
2010年,我的第10部長詩《前進!2010》是寫浦東的。八十年代中有整整八年我住在浦東。那些天,我女兒天蒙蒙亮就獨自渡過那單調的波浪。鎖江的時候,又得排在董家渡的長隊里望穿大霧。今天,我已經走進了老年,舊址卻從老氣橫秋欣然變成了氣宇軒昂。我一次次重回塘橋街道,也提煉出其中的詩意。社區文化站的排練室里,都會傳出一聲聲原汁原味的“碼頭號子”。 他們不再訴說當年的困苦,而是來抒發一江歌喉。我不斷耐心地輔導老工人們,以至于他們會脫口而出我的詩句。我在《絕唱:不老的碼頭號子》中寫道:“沒有一處眼神不在注視這里特殊的卸裝!中國在猛卸——卸下所有的包袱!中國在組裝——組裝更加強大的理想!喜逢風調雨順的季節,裝卸工怎能不盼望中國起航?”我緊緊抱著現實不放,關注人的命運,并且把由此產生的思想忠實地呈現出來。正如我的作品中所寫:“我們曾經憂郁過,但憂郁得特別有力量!因為我們相信,未來不會僅依靠手拉肩扛!”
時代前進了,我們也要同大型歌舞《東方紅》不一樣了,補丁疊著補丁的憶苦思甜要有所變化。在老工人家里的夜談及磨合,好幾次的座談與排練,我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歸老家。努力做到生活感強、意象新鮮、讀來朗朗上口;節奏感強,呈現一種豪壯的美,具有情感沖擊力和理性的感染力,以引起強烈的共鳴:“我們不老!組成了一尊尊‘老碼頭’活動的影像。我們不老!我們搬運過盛唐,我們搬運過晚宋,一肩搬過來吳淞入海口,才形成如此洶涌的黃浦江!”
我們要學習聶耳,決不是走馬觀花、蜻蜓點水,而要深入實地采訪、積累素材,尋訪更多的對象。一條條生活的細節鋪滿了我不離身的日記本,激情得從細節入手,在多方面多側面的結構中,聚焦一角一點一人。對有些素材要進行重組,以當代元素為統領。我不滿足于將上海作為地域資源,而時常將上海作為“參照”,即或而是主角,或而是配角,背景則是大時代。
我在2011年即將出版的散文詩集是《金號角:1921—2011》。這部大型專題散文詩,將沿著黨的90年重要的歷史軌跡,重現場,重抒情,從細節入手。如寫在北大圖書館、新青年雜志社舊址、漁陽里、興業里、毛澤東甲秀里故居、1930年11月:開慧之死、海豐縣海城鎮、張聞天故居遐想、一盞馬燈;寫在遵義會議紀念館、四渡赤水紀念館、淮海戰役紀念館、重慶太平門碼頭、朱德最后的黨費;寫在“井岡山精神大型展覽”、陳毅市長的芭蕉扇、中南海書房、鄧小平小道、雪災中的常委會、當溫總理的鞋陷入泥漿、繼續趕考、胡錦濤總書記在西柏坡等等。還寫到了顧正紅、王孝和、楊子榮、焦裕祿、警察媽媽、徐虎師傅、援藏干部、遠洋船長、軍人與剃須刀、一位打工妹匯款單上的留言、礦工:寶藏中的寶藏、五位農民與維納斯等等,并且有:看電影《創業》《海霞》、重聽《紅燈記》等,力圖增強藝術感染力。目的是讓讀者與聽眾有新鮮的感覺,既能在廣場上朗誦,又能細細品味歷史。
要以詩人的目光去選擇歷史,要用抒情的而不是以紀實的方式去展示歷史。否則,想象的翅膀就無法豐滿,也不能高翔。我的創造力獲得了一次次的解放,我度過了一個個被詩意統帥的不眠之夜。寫長詩時運用短詩的精悍;寫短詩時很注意在大視野中捕捉小細節。要張揚詩的個性,就像無論什么節日,對每個人來說最深刻的記憶往往是與自己有關的細節。有同學問我:“這兩天的氣溫突然下降到五度,你怎么來反映?”我馬上指著身上的黑色風衣回答:“我慶幸我這個過路人并沒有被驟降的氣溫嚇倒,披著一件單薄的風衣就飄然過街了。如果寫詩,我肯定從這個角度入手。”
這些年,顯赫的不會是詩人。新詩的號角聲到哪里去了?我早就明明白白地甘心默默工作。不管別人怎么說,不管別人在干什么,我專注地做一件自己最傾心的事。一個人的理想境界不就是能集中自己的精力?我在《題記》中寫道——
一個思想的兵在昂首吹號。腳微微踮著,年輕的胸膛起伏。你是真進入了金燦燦的夢境?還是在故意壓低鏗鏘的呼吸?也許,你又在準備發出一張張黎明的通知……這么多年了,遠行的導師還在沉思。當你睜大眼睛的旋律被裹入塵煙;疼痛的是老紅軍們受過重傷的腰……聽!多么熟悉的世紀曲譜,又飄來了你烽火中總攻的動員令。行軍中的你,即使沉默,舞動的紅纓還是勝過喧鬧的鐘。
別林斯基早就說過:“詩人比任何人都更應該是自己時代的產兒。”此刻,對于自己已剩下不多的生命,我面對著不斷增出的白發說:“珍惜啊,珍惜!”耳邊則響起中學時代記過的列寧的一句話:“前進!多么好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