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春是我哥們,他大我一級讀高二,我也大他一級,是文學社的正職。
田春為此耿耿于懷,無奈文采遠不及我,以我在校園刊物發表作品的數量和速度早已令他望影嘆息。每周文學社例行開創作會,我總是如偉人昂立黃河之上,口若長江洪水泛濫。田春很少說話,或者說我很少給他機會說話。
那年頭學生都流行交筆友,交著交著就變了味。很少說話的我的哥們田春也變了味,一段時間內我發現他刻意地修飾著自己,頭型修剪成蘑菇狀,迎風走動,一股香水的毒味便彌漫開來。
我和田春常常在晚自習溜出教室,然后又旁若無人地走出學校的大門,我們拿著學校撥給文學社一點少得可憐的經費給自己開小灶。我喜歡啃豬蹄,田春比較饞豬頭皮,后者總是在被我聲聲“你真是個豬腦子”的呵斥中委屈地啃著豬蹄,當然在大口喝啤酒的問題上,我們的立場一慣是一致的,雖然這樣的好日子不是很多。
很少說話的我的哥們田春在一次和我公款消費中喝醉了。
他說,章,我愁死了,姚映過幾天就要來看我了。
我說,你是愁死了還是幸福死了?
他臉紅紅,我爸不讓我談戀愛,要是知道有個女孩從外縣跑來找我,還不得把我往死里打啊。
我說,你爸真封建,要是我爸,還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他說,章,你幫幫我吧。
我說,這事我可沒法幫你,是你筆友,難不成帶我家去。
喝醉了啤酒的我的哥們田春說,對,是的,就帶你家去吧……
我去車站接的田春的筆友姚映,是一個清純的外縣中學生。
關于姚映的長相我不予介紹,不過眼睛很大,多少年后我想起那雙大大的眼睛,依然相信那是一個有故事的女孩。
我把姚映帶回了家。和田春不同,我在家里擁有絕對的權威,我說,爸、媽,這是我的筆友,來咱家住兩天。我爸媽儼然被幸福雷倒了,在一條街上奔走呼告,鄰居們都夸我,你小子真行!我“被戀愛”了。
是啊,我怎么“被戀愛”了呢?我覺得事情有點過了。
我悄悄對田春說,這不行啊,你還是把姚映弄你自己家去吧。
田春左顧右盼像個小偷一樣緊張,章,求求你了,千萬別告訴別人那女孩是奔我來的,這是個秘密。
我說,你的筆友昨夜把眼睛哭腫了。
田春說,你回去告訴她,明天一早我在車站送她。對了,你可不許趁人之危啊。
我有點氣,你什么意思?
田春忙拍拍我的肩,沒意思,真的沒別的意思。
姚映哭得稀里嘩啦,眼睛腫腫的。
我說,你別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么你了呢。
她說,懦夫,真是個懦夫。
我說,他有他的苦衷。
她說,什么苦衷呢,不就是個筆友嗎。
我說,是,是他自己想多了。
第二天一早,姚映坐最早的一班車離開了,田春因為路遠沒趕上送,我替他揮了揮手。田春后來在車站前的石板上坐了半個小時,很沮喪。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和姚映經常通信,我的哥們田春和姚映再也沒有通信。
再后來,我的哥們田春考上了大學,各奔前程的前一夜,我們最后在一起醉了一場。
章,掏個心窩子,我覺得你倆肯定有事……
我倆有事,聽不明白,有啥事?
啥事你……你自己知道……
沒事,哎,你別想多了啊!
我沒想多,我覺得你倆肯定發生了什么事……
真的沒有,我說。
喝醉了啤酒的我的哥們田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頭發散亂,幾許干枯,我突然想起,已經很久沒有聞見香水的毒味了。
她在你們家住了兩晚,沒發生過什么事,她后來會給你寫信?章,咱可是哥們,有事就有事,反正都是往事了……
我說,你到底是希望有事呢還是沒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