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開發利用古村落古道文化遺產再次上升到門頭溝區級戰略發展的高度,人們不得不追問,豐富的古村落古道資源優勢遲遲不能轉化為經濟優勢的根源何在?在努力將其形成產業的道路上,到底應對這些文化進行怎樣的“創意”?
“按照重點突破、以點帶面的產業發展思路,門頭溝集中力量打造的齋堂鎮古村落古道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項目已初見成效,并準備代表門頭溝參加北京市第三批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的申報評比,如果申報成功將對門頭溝文化創意產業發展起到良好的示范效應和帶動作用。”門頭溝區委書記劉云廣日前透露的這則消息,讓世人的眼光再次聚焦京西古村落古道資源的開發利用。
事實上,京西古村落古道的開發利用并非今天才被提起。建國后,以明清山地古民居為特點的爨底下古村落便成功搭上了國內旅游市場萌芽到興起的頭班車,爨底下村、靈水村、琉璃渠村等門頭溝保存完整的古村落也因此成為北京僅有的三個國家級歷史文化名村。2004年,在第28屆世界遺產大會上,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面對來自100多個國家的700多位客人,其“京西古道歷史上是北京城的生命線和補給線,京西古道古村落及其文化是北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的隆重推介,一時間使世界各地的人們對京西古道文化線路遺產開發利用的關注度達到空前,且熱度延續至今仍未消退。
不過,可惜的是,古村落古道這一響亮的金字招牌在為門頭溝賺足眼球與人氣之時,卻并未給當地政府帶來多少實質性好處,爨底下村旅游一兩百萬元的年門票收入幾乎就是古村落古道資源經濟價值轉化的全部。
如今,風靡全球的文化創意產業真能讓這些沉睡數百年的文化遺存資源重拾昨日風采嗎?或許門頭溝副區長姚忠陽的言語可以讓人們充滿期待:文化資源已成為地區發展不可復制的、體現核心競爭力的戰略性資源,以文化創造創新為手段而形成的文化創意產業正在成為拉動地區經濟發展的新載體、新形式和新動力。
劉云廣的表述則讓人們從中讀到了答案,“門頭溝是北京的文物文化大區,擁有包括古村落古道等在內的非常豐富而獨特的文化資源,這些資源是門頭溝區發展文化創意產業的重要條件和獨特優勢,門頭溝大力發展文化創意產業,符合生態涵養發展區的功能定位,符合‘三個北京’的建設要求,是門頭溝區重建產業體系的首選項。”
而當開發利用古村落古道文化遺產再次上升到門頭溝區級戰略發展的高度,人們不得不追問,豐富的古村落古道資源優勢遲遲不能轉化為經濟優勢的根源何在?在努力將其形成產業的道路上,到底應對這些文化進行怎樣的“創意”?面對資源價值轉化過程中的種種可能,其實人們需要的并不僅僅是地區主政者的高調表態,更是在政府、專家共識之下,能夠讓投資商和文化消費人群所認可,基于清晰發展理念的古村落古道復興之路。
文化資源再認識
首都師范大學文化產業系副教授李艷在《中國民俗學》的課堂上,對30名學生進行了一次隨機調查,被調查者中60%為北京學生,其余30%為北方其他省市的學生,10%的調查者來自湖南、云南,結果表明在不考慮時間、費用等因素的前提下,90%以上的學生傾向于選擇南方的古村落進行游覽。盡管調查結果未必科學,但李艷認為這已經傳遞出一個明確的信息:擁有較高知名度的京西古村落文化遺存遠未形成與之相對應的吸引力。
眾所周知,古村落古道資源與其他文化資源的主要區別在于其不可再生性,其最具價值的地方在于原生態的建筑風格和原住民的生存方式,但有資源并不一定意味著有經濟優勢,有經濟優勢的資源沒有正確的發展理念也不可能轉化為產業優勢。
而在文化創意產業的發展中,人們往往會產生一種誤解,認為文化資源就等同文化優勢。對此,北京師范大學文化創意產業研究院執行院長肖永亮就指出,古村落古道資源在北京地區有一定的獨特性或惟一性,具有純天然屬性和不可移植性,因此人們潛意識中認為其具有不可復制性的絕對優勢,但并不代表門頭溝發展文化創意產業具有先天文化優勢,因為國家對于文化遺產要求必須遵循嚴格的保護原則,其開發利用的程度十分有限。
“與其他文化資源相比較,古文化資源首先需要的是保護,這就意味著過于商業化的創意將無法開展,但這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保護產生的神秘感是吸引人們注意力的重要心理因素,其創意空間也在于此。”肖永亮說。
在他看來,門頭溝的古村落古道地處深山區,建國后的長期貧窮使得原始建筑風貌及格局得以完整保存,也讓這些資源具備了轉換為文化創意產業的可能性,但這種可能性還需要進行外部條件的滿足才能實現。
門頭溝在北京地區擁有獨一無二的特色文化資源,卻沒有形成文化創意產業優勢,肖永亮比較認同根源在于發展理念的觀點,他認為發展理念通過深入細致地了解資源優勢、產業環境、基礎條件和人才分布等要素之后才能形成,而只有具備了能夠正確把握全局的理念,才能進行概念設計、空間布局、品牌推廣和效益實現。
事實上,并非所有人都認為門頭溝具有獨一無二的資源優勢,此種觀點建立在古村落的數量已經由最初的100多個迅速膨脹至近萬個的基礎之上,一些實際上并沒有多少文化內涵的破舊村莊隨便賦予一個故事便躋進了古村落行列。他們認為,過去人們向往的古村落小橋流水人家的原生態美景,隨著數量的成倍增長,已經由審美疲勞發展到了審丑疲勞,門頭溝數量龐大且保存較好的古村落盡管在北方極其少見,但這些潛在的優勢資源,因為原住民的搬離,其附著在古村落身上的文化含量已經微乎其微,拿這些資源去獲得商業成果,連自己都說服不了,更不用提去感動市場。
北京社科院首都文化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沈望舒是持有這種觀點的代表,他認為現在門頭溝的古村落古道都是以物為本,不是站著的房子就是躺著的地,但要真正成為一個品牌必須要以人為本,要賦予這些物化資源一個好的故事,而且還要有講好故事的能力。
在他看來,開發利用古村落古道資源,絕非在地圖上對某個地方賦予一個名稱那么簡單,如此容易的事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了,對于這些無人居住的、失去生活功能的古村落古道資源,政府必須在資源建設上下功夫,否則所謂的產業開發終將難以跳出門票經濟。
基于生命力的資源建設
統籌考慮門頭溝區資源、環境和功能定位之后,政府和專家對于門頭溝古村落古道的產業發展其實已有共識:借助古村落古道文化資源,門頭溝能夠形成文化生態旅游產業為主的產業群,并可以此為中心概念來形成文化創意產業的集聚。
而若把這些潛在的資源變為顯見的產業優勢,首先要做的就是讓古村落古道資源給人們一個想去體驗的顯見理由。
沈望舒認為,對于特色文化資源的開發,必須要做到人無我有,所謂的資源化建設不能只寄望于一兩個景點的打造,而是通過建設讓人們在門頭溝看到某個特殊時段的真實生活。
在他看來,古村落古道其實本身具有一定的吸引力,給了人們到門頭溝去看的理由,但要在這個基礎之上,通過資源化建設使這些物化的建筑在內容和意義上形成真正的文化旅游提供物,這個提供物要使當地人具有自豪感,覺得生活在這個地方非常有文化見識和文化自信,也據此讓外面的人對這里產生向往,如果沒有這些提供物,原來為營造吸引力所作的努力亦會付之東流。
“比如湖南瀏陽市,僅憑一首紅遍大江南北的瀏陽河歌曲,就自以為形成文化旅游的提供物了,結果買了幾條船便發展文化旅游,但僅僅過了一周時間便關張大吉,不僅沒有促進區域旅游產業發展,反而使得瀏陽市原有的美好形象受損。”沈望舒說。
其實,在文化旅游方面其實也不乏成功案例,比如近日正因醞釀漲價而被媒體熱議的平遙古城,雖開發已有20多年,且同樣是無人居住,但至今仍異常火爆。沈望舒認為這與古城旅游將票號、銀莊、晉商等文化故事有機結合不無關系,同時也是諸如《喬家大院》等一批影視作品文化渲染的作用,“若非如此,平遙古城絕不會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事實上,門頭溝完全具備形成獨特文化旅游提供物的條件,從古村落中曾經走出過眾多的名人,挖掘這些人生活、成長、戰斗的文化內涵都可以構成消費賣點,也都具有游客體驗的價值,現在所需要的是通過創意的手段,將這些原生態的文化進行復原式陳列、情景式再現、角色式再演。
沈望舒指出,建設文化旅游提供物必須讓門頭溝現有的古村落古道具有生活,比如以舉人文化聞名的靈水村,可以把故居恢復成為私塾,讓人們了解不同舉人的家庭及學習背景,再把原來的古戲臺利用起來,演出一些當地的傳統戲劇,用職業化的人員、專業化的表演來在這些遺存載體上展現原有的生活。
李艷則認為,提供物的設計必須要了解當前消費者的心理及需求,在此基礎上對市場進行細分,明確自己的目標受眾。比如,可根據消費者的所屬地域,將其分為北京本地游客、北京周邊游客、國內遠途游客、國外游客等。相對而言,門頭溝古村落古道對于國內南方和國外游客的吸引力會大于對國內北方游客的吸引力,這就需要相應進行差異化的提供物產品設計,既吸引遠途消費者來體驗不同的村落建筑和民俗風情,又滿足周邊消費者來尋古訪幽、文化休閑的需求。針對前者,產品可以凸顯“觸摸歷史,體味北方民居建筑文化”;針對后者,則可以強調“暫別喧囂,古村中靜聽歷史的回音”。
保護開發切勿舍本逐末
門頭溝欲打造北京惟一的古村落古道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更多的人認同將古村落古道作為產業集聚區的概念中心,而非旅游中心,旅游服務應當在古村落古道外圍周邊進行產業集聚,而對于古村落古道則主要突出保護。
沈望舒指出,應該把不同村落的文化,根據功能不同進行區劃,將古村落古道向縱深開發,使整個門頭溝區形成山區古村落古道文化的供應商、服務商、集成商,在保護的基礎之上,使其具備以古村落古道為核心的產業規模效應。
肖永亮則建議借鑒大型實景演出“印象”系列的運作模式,采取旅游產業與文化產業捆綁的營銷模式,嘗試將溝域經濟與多種文化形式結合的產業模式,在保護原生態文化資源的基礎上進行適度的商業開發,注重文化創意產業與生態農業、主題旅游業、現代服務業進一步融合,以“門頭溝映像”將古道古村落等歷史文化資源、妙峰山廟會等傳統文化遺產、齋堂等紅色旅游資源、原生態文化資源和特色礦山文化資源整合起來,用創意演繹故事,構建出一套給人們差異化體驗的文化產品,使人們“想來”、“可看”、“喊值”和“愿留”。
在他看來,這樣做的結果會產生四大好處:當地村民脫貧致富,企業利潤豐厚,政府財政增收,游客不虛此行。更重要的是,在文化資源開發利用同時,政府、企業、村民等相關利益方實現了共贏,保障了相關利益關系始終處于良性互動狀態,有利于這一業態持續生存。
“比如,‘印象麗江’的演出團隊大部分為當地農民,2009年演員平均月工資為2500元,主要角色能拿到4000元,遠高于當地1000元的平均月薪。再比如,‘印象西湖’給了游客多停留杭州一天的理由,每年可帶動杭州產生幾億元的收入。”肖永亮說。
事實上,門頭溝區也正有意如此。據姚忠陽副區長介紹,門頭溝區將在“十二五”規劃中確定“一核五區”的文化創意產業發展規劃。“一核”即永定河文化創意產業高端功能區,“五區”為歷史民俗文化創意產業聚集區、寺廟宗教文化聚集區、京西古道歷史文化區、文化旅游集聚區和生態休閑集聚區。
“一核五區”用意已經非常明顯,就是以發展文化創意產業為手段,挖掘永定河歷史文化、宗教寺廟文化和生態文化等的內涵,力爭實現文化資源大區向文化創意產業強區的轉變。
盡管政府的出發點較好,但李艷在表示認同之時亦提出警告:門頭溝要吸取云南麗江的教訓,絕不能在開發中合本逐末,成為一個專為游客而準備的城市,不能再走麗江“用現代商業置換掉原住民,卻因商業開發過度致使麗江淪為‘艷遇之都’、‘小資天堂”的錯誤路線,而作為北京特有的文化資源,更重要的是在保護與開發間實現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