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蜀漢從建國到滅亡,只存在了43年的時間。本文將從蜀漢政權的人心向背來分析它的滅亡。劉備病逝后,一些官吏和豪強反叛,蜀漢政權的向心力減弱。當時的社會形勢發生了變化,蜀漢“漢室正統”的優勢已失去了,人心不再思漢。蜀漢頻繁的大赦加深了人民對這個政權的懷疑,連年的戰爭和腐敗的政治加深了蜀人的負擔,人心背離蜀漢。
關鍵詞:蜀漢;滅亡;人心向背
東漢末年,宦官把持朝政,政治黑暗,導致民不聊生,農民起義不斷。公元184年,張角領導的黃巾起義爆發,沉重打擊了東漢王朝的統治。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地方豪強地主紛紛組織武裝,修筑塢壁,鎮壓黃巾起義;同時乘機擴展勢力,經過近三十年的群雄混戰,最終形成了曹、孫、劉三大軍事集團,出現了魏、吳、蜀三分天下的局面。
蜀漢是三國中比較特殊的政權,可以說是“興也勃焉,亡也忽焉”[1]。從正式建國到滅亡,只存在了43年,二世而亡,是三國中壽命最短的一個王朝。蜀漢政權人才濟濟,文有曠世奇才諸葛亮,武有五虎上將,劉備又是仁慈之君,同時蜀漢位于天府之國——成都平原。還有所謂的“曹操占天時,孫權占地利,劉備占人和”[2]的最大優勢。如此優秀的條件,為什么蜀漢會成為三國中第一個滅亡的國家呢?
20世紀80年代以后,歷史學家對蜀漢滅亡的原因進行了大量的討論和分析,提出了各自的看法。鈕海燕在《從人才觀上看蜀漢之興亡》一文中提出:“蜀漢人才缺乏,后繼無人,導致了蜀漢的滅亡。”[3]三國的斗爭,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人才的斗爭。曹、孫、劉都意識到誰能夠招附和重用大批的文武人才,誰就能在天下大亂的形勢中發展自己的勢力。而蜀漢由于主觀和客觀方面的原因,人才匱乏,在與魏、吳的競爭中處于不利地位。高凱、鄭發展、趙中祥在《從人口性比例失調看蜀漢政權之敗亡——兼論劉備、諸葛亮為政之失》一文中提出了一個新穎的觀點:“人口性比例失調,導致了蜀漢的滅亡。”[4]蜀漢領導人劉備和諸葛亮及其繼承人的窮兵黷武政策引發了十分嚴重的人口比例失調問題,男性少于女性,使得蜀漢人口再生產陷入了停滯,并直接造成了蜀漢后續兵源的減少,從而給蜀漢國家的安全防衛造成了困難,最終大大加速了它的滅亡。此外,魯小波、陳曉穎在《從地理角度分析三國時期蜀國的滅亡》一文中認為:“蜀漢特殊的地理條件和環境決定了它的滅亡。”[5]劉備和諸葛亮精挑細選的“天府之國”,雖然表面上看,具有優越的自然環境和易守難攻的地形,可以達到自保、割據一方的目的,但是從長遠來看,蜀漢政權所處地區的地理環境,不利于培養軍事人才,更不利于建設一支能攻善戰的隊伍,因此蜀漢政權的滅亡是遲早的。而魏勤在《蜀漢政權興衰的經濟分析》一文中提出了這樣的看法:“連年的戰爭,使得蜀漢經濟不支,最終走向了滅亡。”[6]在建興六年春至十二年春(公元228—234年)的六年中,諸葛亮共發動了五次北伐,有兩次因糧盡而退。后期姜維繼承諸葛亮的北伐事業,大興戰爭,國庫空虛。雖然成都平原農業發達,糧食不乏,但也只能自給。然而連年的戰爭,使蜀漢的軍費開支龐大,給財政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以上只是列舉了導致蜀漢滅亡的幾個具有代表性的觀點。關于蜀漢滅亡的原因,學者們還有其他的一些看法,如蜀漢政權內部激烈的政治矛盾,尤其是益州土著勢力和外來勢力之間的矛盾一直很深。當鄧艾軍還沒到成都,姜維率領的軍隊還在抵抗時,益州土著人士譙周等人就勸告后主投降鄧艾,不做任何抵抗。還有觀點認為蜀漢后期腐敗的政治導致了它的滅亡,連年的對外戰爭使其滅亡加速。
以上所列出的這些原因,都很好地說明了蜀漢的滅亡。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將從人心向背的角度來分析蜀漢的滅亡,僅供商榷。
其實,蜀漢在建國之前和建國之初,是得到了當時許多人的支持的,人心向著蜀漢。這是由于在客觀上,儒家宣揚的三綱五常、忠孝仁義、君權正統的觀念為蜀漢的建立提供了有利的思想條件。自西漢以來,儒家思想成為封建統治的正統思想。儒家思想的主要內容是哲學上的天人觀念、倫理上以“仁”為核心的“三綱五常”。自西漢武帝時實行“獨尊儒術”的文化政策以來,儒學即與政治結合,東漢時期這種趨勢得到加強。東漢的皇帝大多都有較好的儒學修養,他們促進了社會上層階級的儒學化,也使得下層人民接受了儒家的思想,逐步建立起了整個社會普遍的儒學價值觀。所以,在東漢,人們普遍形成了忠、孝、仁、義等社會價值觀,君權正統觀念得到認同。這樣的思想對劉備建立政權是有很大幫助的。他以帝室之胄的身份,“受左將軍之命,躬膺天子之寵任,而又承密詔以首事,先主于是乎始得乘權而正告天下以興師”,露布衣帶詔討曹,使曹操蒙受“托名漢相,實為漢賊”的惡名,而劉備則以正統自居,得到了許多忠于漢室的士人、普通民眾的支持,形成了“有志之士,無不競勸”的局面。
同時,主觀上,劉備在顛沛流離的前半生中,采取多種措施“厚樹恩德,以收眾心”。在入主益州后,采取了諸葛亮的建議“西和諸戎,南撫夷越”,穩定統治區的社會秩序,安撫人心。同時,還實行了許多具體措施來鞏固政權、爭取民心。第一,發展農業生產。維修并保護都江堰等水利設施,有效地發揮了它們的灌溉效益,為農業生產提供保障。糧食產量提高了,農業得到了發展,鞏固了新生的蜀漢,也取得了蜀地民眾的支持。第二,發展制鹽業和手工業。當時成都“家有鹽泉之井”,蜀地的織錦遠銷全國各地,制鹽業和織錦業非常繁榮。這對穩定國內經濟,還有對支持蜀魏戰爭都起了重大作用。第三,移民蜀地,開發南中。蜀漢打破了南中地區的長期封閉狀態,促進了該地區的發展,建成了蜀漢安定的后方。諸葛亮又將青羌族一萬多戶遷至蜀地,從事畜牧業生產,并挑選其中的青壯年組成軍隊,成為勇敢善戰的鋒銳之師。上述的措施,不但鞏固了蜀漢政權,在大大加強了它的經濟和軍事實力的同時,也穩定了國內的民心。
那為什么到了后期,蜀漢政權的人心向背卻有了很大的變化呢?下面從四個方面具體分析:
一、劉備的逝世導致人心出現了混亂
陳壽評論劉備:“先主之宏毅寬厚,知人待士,蓋有高祖之風,英雄之氣焉”[7]。《三國志》中多次出現時人對劉備的評價:“劉備,天下之英雄,一世所憚”[8],“劉備,人杰也!”[9],劉備“英雄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10],“劉備以梟雄之資,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人下者”[11]。連他后來的對手曹操在煮酒論英雄時,也認為“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數也”。不管是梟雄,還是英雄,我們僅從時人,特別是他的對手們的評價中就不難知道,劉備在當時的影響的確很大,是一個凝聚人才和人心的核心。因其如此,當“先主走青州。青州刺史袁譚,先主故茂才也,將步騎迎先主。先主隨譚到平原,譚馳使白紹。紹遣將道路奉迎,身去鄴二百里,與先主相見”。[12]劉備也得到了世家大族的尊重。
其實,劉備能夠得到時人的認同與支持,建立政權,固然與其利用漢室宗親的身份收買人心有關,但這并不是主要的。劉備雖然是漢景帝兒子中山靖王劉勝之后,因其先人“坐酎金失侯”,家道衰落,“少孤,與母販履織席為業”。[13]經濟實力非常薄弱,他要發展自己的勢力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他在很長的時間內沒有固定的地盤和自己的部隊,只能東投西靠。那劉備為什么又能夠得到“眾士慕仰”呢?因為他主要依靠的是自身的修養及其具有的強大的凝聚力。
回顧歷史,我們知道,劉備是很注意人心向背的,注意自身的修養及由此而產生的凝聚力。
首先,劉備具有當時人最優秀的品德,以“仁”凝聚人心。當他任平原相時,“劉平結客刺備,備不知而待客甚厚,客以狀語之而去。是時人民饑饉,屯聚鈔暴。劉備御寇,內豐財施,士之下者,必與同席而坐,同簋而食,無所簡擇,眾多歸焉”[14]。當劉備得知劉琮向曹操乞降,或勸其劫劉琮及荊州吏士經南到江陵,備答曰:“劉荊州臨亡托我以遺孤,背信自濟,吾所不為,死何面目以見劉荊州乎?”[15]雖然,諸葛亮在《隆中對》中早已提出“跨有荊、益”是稱霸的基礎,劉備卻不忍取之而自濟,其“仁”至矣。當曹操追急,劉備率軍民撤退,“比至當陽,眾十余萬,輜重數千輛,日行十余里,別遣關羽乘船數百艘,使會江陵。或謂先主曰:‘宜速行保江陵,今雖擁大眾,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先主曰:‘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16]在兩漢經學昌盛的影響下,劉備的“仁”得到了時人,尤其是世家大族的贊同,由此凝聚了人心。
對此,《三國志·蜀志·先主傳》注引習鑿齒《漢晉春秋》作出了公正的評價:“先主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方不失道。追景升之情,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于同敗。”[17]
其次,劉備謙恭待人,重視人才,以爭取人才的傾心歸附,加強凝聚力。劉備雖屬皇室,但能與草莽英雄關羽、張飛桃園結義,“寢則同床,恩若兄弟”。此外,劉備在荊州時,謙遜的對待人才,“三顧茅廬”很好地體現了這點。難怪他從江陵撤退時“荊楚之眾,從之如云”。就連曹操謀臣程昱也稱劉備“有雄才而甚得眾心”,征士傅干說“劉備寬仁有度,能得人死力”。
第三,劉備雖然沒有兵書專著,但是實踐經驗豐富,以自身的能力使民眾相信自己,愿意跟隨自己,取得民心。他能指揮戰爭,曾參加過鎮壓黃巾起義的戰爭和征討董卓的戰爭,跟孫、曹均交過手,可以說是能文能武。故吳大鴻臚張儼說:“蓋聞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之地而有天下,皆用征伐而定之。揖讓而登王位者,惟舜禹而已。今蜀魏為敵戰之國,執勢不俱王。至操備時,強弱懸殊,而備猶出兵陽平,擒夏侯淵。羽圍襄陽,將降曹仁,生獲于禁,當時北邊大小憂懼,孟德身出南陽,樂進、徐晃等為救;圍不即解。故蔣子通言彼時有涉許渡河之計,會國家襲取南郡,羽乃解軍。玄德與操,智力多少,士眾多寡,用兵行軍之道,不可同日而語,猶能暫時取勝,是時又無大吳犄角之勢耳。”[18]這些記載說明劉備善于用兵,只是與曹操的起點相比,差距太大,以致不能像曹操那樣很快就取得成果。
可見,劉備不管是從品質方面,還是從重視人才方面,還是從軍事才能方面來說,都能收買人心,凝聚眾力。再加上劉備是漢家正統的后嗣,很能得到一部分“忠臣義士”的擁護。
劉備文武兼備,最終在群雄爭戰中生存了下來,并逐漸發展壯大,建立了政權。“二十五年,魏文帝稱尊號,改年曰黃初。或傳聞獻帝見害,先主乃發喪制服,追謚曰孝愍皇帝。”[19]第二年(公元221年)劉備稱帝,正式建立了蜀漢,繼承漢室的大統。當時,贏得了許多民眾的支持,贏得了民心。
所以,劉備不僅僅是蜀漢意義上的國君,更是蜀漢的中堅,蜀漢的命脈。國君可換,而中堅不可去,命脈不可斷也。
劉備逝世后,“牂牁太守朱褒擁郡反。先是,益州郡有大姓雍闓反,流太守張裔于吳,擁郡不賓,越巂夷王高定亦背叛”[20]。一些官吏及豪強趁機反叛,說明在劉備逝世后,凝聚人才和人心的核心沒有了,蜀漢臣民有非常大的失落感,人心出現了動搖。
劉禪沒有其父那么優秀的品格,不能用“仁”“義”來凝聚人心,所以在繼位后,難以樹立威信,更難有一股無形的凝聚力。特別是在諸葛亮死后,寵信宦官黃皓,生活奢侈腐化,“增廣聲樂、后宮”,導致政治腐敗,使內部固有的矛盾加劇,人民的負擔加重,民心不穩。當時孫吳有大臣形容蜀漢的情況說:“主闇而不知其過,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聞正言,經其野民皆菜色。”
可見,劉備病逝,對蜀漢的影響是多么深遠。當時的民心出現了混亂和動搖,民心向背隨之也出現了變化,蜀漢政權的向心力大大減弱了。
二、社會形勢的變化導致人心不再思漢
在東漢末年的時候,當時漢朝長達400年的統治是深入人心的,漢獻帝還是一面很重要的旗幟,曹操認識到了這一點,于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統一了中國的北方。而劉備就是憑借著自己漢室宗親的特殊身份和“興復漢室”的口號而起兵,得到了當時許多人的支持和擁護,先后取得了荊州和益州。但是曹魏在北方也注意收買人心,采取了如屯田、興修水利等有效的措施恢復經濟;同時,實行九品官人法、鼓勵文學發展等政策,取得了士人和文人的支持。孫吳政權在江南地區也采取了類似的措施來收買人心,取得了江南人民的擁護。公元220年,當曹丕篡漢建立曹魏政權時,公開反對的普通民眾是很少的,曹丕反而獲得了世家大族的普遍擁護。相對而言,蜀漢在政治上的優勢逐漸喪失。
從客觀方面講,政治上的優勢已經不復存在。蜀漢原來的政治優勢是“漢室正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百姓對漢室已經沒有興趣;同時,魏、吳在自己的領地統治都非常成功,沒人愿意再去恢復那個昏庸無能的漢室。而且,當時的思想也發生了一些變化,由重視“三綱五常”的儒學到重視“虛幻飄渺”的玄學和能解決實際問題的學問,人民頭腦中忠于漢室的思想逐漸在淡化。此外,東漢末年群雄割據及后來的三國鼎立,士人為了發揮自己的才能,依附于一方,他們認為沒有必要再為漢室守節,所以一部分士人對蜀漢政權不再支持。
從主觀方面講,劉備死后,蜀漢內部的矛盾逐漸突出。繼任者劉禪能力一般,缺乏其父的凝聚力。主持國事的諸葛亮雖然很有才能,但是缺少劉備那種籠絡人心的能力,加上原來的開國元勛們大多不愿屈居諸葛亮之下,所以他在內部通過一連串的政治斗爭打壓原來的元老派和劉備一度比較器重的益州派,使得人們逐漸喪失對蜀漢的信心和擁護,后來的益州土著人士譙周就大肆宣揚蜀漢快要滅亡了。對外由于荊州的失去,難有外來人才輸入,除益州之外的人們更難以擁護蜀漢政權了。
譙周,巴西西充人,是一個地道的蜀地土著人。他精研六經,多習書札,為當時有名的大儒。諸葛亮任益州牧時,用他為勸學從事,后歷任太子家令、中散大夫、光祿大夫。雖然做了蜀漢的光祿大夫,但是,他從杜瓊處學到了讖緯之學,以此公開宣傳蜀漢只能傳二代就要亡國的讖語。
據《三國志·蜀書》記載:“周緣瓊言,乃觸類而長之曰:《春秋傳》著晉穆侯名子曰仇,弟曰成師,師服曰:‘異哉君子之名也!嘉耦曰妃,怨耦曰仇,今君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兄其替乎?’其后果如服言。及漢靈帝名二子曰史侯、董侯,既立為帝,后皆免為諸侯。與師服言相似也。先主諱備,其訓具也,后主諱禪,其訓授也,如言劉己具矣,當授與人也。意者甚于穆侯、靈帝之名子。”[21]以譙周為首的土著集團,大肆宣傳蜀漢亡國論,而很少人去反擊,說明蜀漢人心已盡失了。譙周的亡國理論和宣傳在鄧艾進軍成都時達到了頂峰。由此對蜀漢政權的滅亡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據《三國志·蜀書》記載:景耀六年(公元263年)冬,魏大將軍鄧艾克江油,長驅而前。而蜀本謂敵不便至,不作城守調度,及聞艾已入陰平,百姓擾擾,皆迸山野,不可禁制。后主使群臣會議,計無所出。或以為蜀之與吳,本為和國,宜可奔吳;或以為南中七郡,阻險斗絕,易以為守,直可奔南。惟周以為:“自古己來,無寄他國為天子者,今若入吳,固當臣服。且政理不殊,則大能吞小,此數之自然也。由是言之,則魏能并吳,吳不能并魏明矣。等為小稱臣,孰與為大? 再辱之恥,何與一辱?且若欲奔南,則當早為之計,然后可果;今大敵以近,禍敗將及。群小之心,無一可保,恐發足之日,其變不測,何至南之有乎!”[22] 在面對鄧艾大軍進逼成都的情況下,后主束手無策,譙周趁機提出了投降曹魏的“計策”。為什么譙周那么積極地敦促劉禪投降呢?因為譙周是益州的地方政治勢力在朝中的代言人。蜀漢政權的統治集團是外來人士,如荊楚士人、東州士人,是以入侵者的姿態入蜀的,因而始終受到益州地方勢力的反對。盡管劉備、諸葛亮在組建政權時充分考慮到了吸納地方政治勢力的加盟來換得穩定,但這樣做也埋下了政治隱患,一旦時機成熟,益州土著勢力便借助外部力量,把蜀漢集團的外來勢力幾乎全部從蜀中驅趕出去。
譙周大吹投降是最好的選擇,認為魏吞并蜀、吳是遲早的事,而竟然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提出堅守、抵抗鄧艾的策略,只有另一種撤退到南中地區的意見。這不僅說明了益州土著勢力公開反對蜀漢政權,更說明了當時曹魏實力比較強大,已經在許多人心中成了正統的象征,漢室正統的觀念已被人們拋棄,包括蜀漢內部的一些士人,人心已傾向曹魏,背離蜀漢政權了。
三、蜀漢后期頻繁大赦導致人心的背離
三國時期是中國有名的戰亂之世,蜀漢作為三國中最弱的一方,一向以漢朝正統相標榜,認為自己承于漢祚,是華夏正統,極力貶低魏吳。所以蜀漢的方針政策也受到了漢朝的一些影響,在大赦制度方面更是如此。劉備在位和諸葛亮主政期間,蜀國大赦的次數較少。劉禪后期,大赦屢下,有12次之多。前后形成鮮明的對比。尤其從延熙六年到景耀六年,二十余年時間,大赦竟有10次之多,平均每兩年一次。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獨特的現象呢?這就需要具體分析蜀漢大赦的種類和后期政局的變化了。
蜀漢的大赦主要有三類:首先,禮儀性大赦,由踐祚、改元、立后、建儲、生子、封王等原因進行的大赦,成為國之常典,《三國志·蜀書》中主要記載了四次。其次,災異祥瑞性大赦,這是為了籠絡人心和加強自己統治的合法性,在這一方面,蜀國的大赦并不明顯,記于史冊的只有一次:“景耀元年,姜維還成都。史官言景星見,于是大赦,改年。”[23]第三,政治性的大赦。相對于前兩類的大赦,蜀漢具有鮮明色彩的政治性大赦更為引人注目。此類大赦與蜀漢政局變化密切相關。下面進行具體的分析。
劉備和諸葛亮在時, 大赦的次數比較少,在諸葛亮死后,這種“赦不妄下”的局面開始發生變化,基于政治意義的大赦頻繁發生。
“(建興)十二年春二月,亮由斜谷出,始以流馬運。秋八月,亮卒于渭濱。征西大將軍魏延與丞相長史楊儀爭權不和,舉兵相攻,延敗走;斬延首,儀率諸軍還成都。大赦。”[24]此次大赦有很強烈的政治意味。其一,作為股肱之臣諸葛亮的去世,對蜀漢軍民的打擊十分沉重,民心也在背離。其二,諸葛亮一死,其主政時掩蓋的矛盾也立刻暴露,特別是將領之間相互爭權的矛盾日益突出,如征西大將軍魏延與長史楊儀舉兵相攻,十分慘烈。其三,劉禪的執政能力怎么樣?諸葛亮死后,后主能否駕馭當前形勢?人們懷疑不安。其四,南方傳來少數民族叛變的消息。總之,不祥的陰云籠罩在蜀漢的上空,為安定民心,消除人們的猜忌和疑慮,安撫與魏延軍進行廝殺的軍士,可以說這次大赦是必要的。這次大赦開始反映出蜀漢政權的內部矛盾重重。 “自亮沒后,茲制漸虧”,蔣琬、費祎,特別是姜維當權時大赦不斷。“(延熙)六年冬十月,大司馬蔣琬自漢中還,住涪。十一月,大赦。”[25]“(延熙)九年夏六月,費祎還成都。秋,大赦。”[26]“(延熙)十二年春正月,魏誅大將軍曹爽等,右將軍夏侯霸來降。夏四月,大赦。”[27]“(延熙)十四年夏,大將軍費祎還成都。冬,復北駐漢壽。大赦。”[28]“(延熙)十七年春正月,姜維還成都。大赦。”[29]“(延熙)二十年,聞魏大將軍諸葛誕據壽春以叛,姜維復率眾出駱谷,至芒水。是歲大赦。”[30]“(景耀)四年春三月,追謚故將軍趙云。冬十月,大赦。”[31]在短短不足二十年間,竟有這么多大赦,仔細分析卻也不難理解。這些大赦表明當時的政治日趨混亂,社會矛盾日益突出,統治者把大赦當做自己拉攏民心、鞏固統治的重要手段之一了。
大赦雖然可以爭取到民心、緩解社會矛盾,但是頻繁的大赦,給社會帶來了不好的影響。劉備和諸葛亮都不贊同頻繁的大赦。據《三國志》記載:“丞相亮時,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愿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語赦也。若劉景升、季玉父子,歲歲赦宥,何益于治!’”[32]他們都認為,治理國家要靠大施德政,而不是依靠小恩小惠,以前的劉表、劉琮父子每年都實行赦免,可對治國帶來了什么好處呢?大司農孟光因為費祎實行大赦,當眾責備他:“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實行大赦,就像樹木一半茂盛另一半枯槁一樣,是一種偏頗的措施,不是真正的圣明之世應該有的。
的確,頻繁的“大赦天下”,用現在的話來說,這是典型的“人治”思想。大赦根本不是對百姓實施恩惠的有效辦法,更不可能成為解決冤獄的良方妙藥。大赦并不能使多數人得到實惠,消除冤獄需要公正透明的司法制度作保障。在所謂的“大赦”中,獲得解救的良民畢竟是少數,更多的恐怕是那些真正的罪犯。那些罪犯眼看就要伏法,還給受害者一個公道了,可是一道赦令下來,他們就無罪釋放了。這樣使刑法失去了權威性,加深了民眾對蜀漢政權懷疑的態度。
蜀漢后期頻繁的大赦,不僅沒有反應廣大人民的利益,反而使人民對蜀漢政策的連續性以及政治的穩定性等問題表示擔心和懷疑。民眾逐漸對蜀漢政權失去了信心,人心也開始背離蜀漢了。
四、連年的戰爭和腐敗的政治
導致民心不再歸附蜀漢
蜀漢建國后,戰爭不斷,發動了討伐少數民族、鎮壓叛亂、興復漢室的北伐等戰爭,北伐的時間最長、影響也最大。在建興六年春至十二年(公元228—234年)春的六年中,諸葛亮共發動了五次北伐,有兩次因糧盡而退。蔣琬、費祎執政時,對魏采取守勢,國內比較穩定。延熙十六年(公元247年)春費祎卒后,同年夏,姜維就開始了對曹魏的大規模軍事進攻,此后更是連年出征,直至蜀漢亡國。史稱諸葛亮“每患糧不繼,使己志不申”,在某種程度上給我們展示了蜀、魏雙方經濟實力的對比,蜀漢財力遠不如曹魏,實際上無法應付“無歲不征”的戰爭需求。于是,蜀漢政權加重了對少數民族地區的征收,使這些地區經濟殘破,民不聊生,導致少數民族不斷反叛。同時,加重對漢人的剝奪,賦役、兵役、徭役負擔大大增加,導致了漢人的敵視,民心不再歸附蜀漢。
蜀漢偏居于中國的西南地區,而西南地區又居住著大量的少數民族,有青羌、叟、巂、僚、濮等民族。諸葛亮采取了“西和諸戎,南撫夷越”的政策,穩定了少數民族上層。但是少數民族仍有不時的叛亂,主要原因在于蜀漢連年的戰爭,加重了對他們的盤剝和掠奪。蜀漢政權大量強行征發少數民族地區的青壯年,補充戰爭的兵員。在戰略防御時,組織當地民族的地方武裝協助蜀漢軍隊,以武都、陰平為例,在派駐軍隊的同時,還將當地的氐、羌民族“置義守,號關尉”。戍守南中的軍隊,也有部分是從當地少數民族招募的,蜀漢在邛都夷七個部落中征集丁壯入伍,各部落的丁壯編為一營,號稱“七部營軍”。邛都地區還有叟族組成的“四部斯叟軍”。諸葛亮把南中萬余家青羌勁卒遷移至蜀,分為五部,北伐的時候,將收編少數民族軍隊充實到蜀軍,號稱“飛軍”,以增強北伐曹魏的戰斗力量。
同時,蜀漢政權還大量征收少數民族地區的土特產,為戰爭提供物資保障。諸戎所居之祁隴地區經濟較為發達,盛產馬、牛、羊、麻和小麥。蜀軍得其馬,可以增強戰斗力;得其小麥,可以免運川糧支前。而南中地區也不例外,南征時,“出其金、銀、丹、漆、耕牛、戰馬給軍國之用”。征服之后,則將賦稅征收變成日常規章。“賦出叟、濮耕牛戰馬金銀犀革,充繼軍資,于時費用不乏。”而越巂郡的定莋、臺登、卑水三縣出鹽鐵及漆,張嶷用武力奪取管理權,并派遣官吏予以管理,“遂獲鹽鐵,器用周贍”。
為了滿足戰爭的需要,蜀漢加強了對少數民族勞動力和物資的掠奪,激化了中央與地方少數民族的矛盾,導致少數民族人民仇恨中央,不斷反抗。“越嶲郡自丞相亮討高定之后,叟夷數反。”[33]“三年春,使越嶲太守張嶷平定越嶲郡。……是歲,汶山平康夷反。……秋,涪陵屬國民夷反。”[34]少數民族的反叛威脅了蜀漢政權的穩定,加速了蜀漢的滅亡。
同時,對漢族地區的人民所征收的賦役、兵役、徭役大大增加,使許多農民破產、流離失所,人民逐漸怨恨蜀漢政權了。在姜維執政的時期內(公元247—263年),共發動了九次北伐,真可以說是“玩眾黷武”,終于將“蕞爾小國”的蜀漢拖得筋疲力盡。伴隨著經常而大規模的出征的不僅僅是國家軍費開支的增大,更因大量農業人口卷入戰爭,嚴重影響農業生產,自耕農日益破產,益州地區的經濟日趨衰弱。故史曰“是時維數出兵,蜀人愁苦”[35]。蜀漢前期,諸葛亮“無歲不征”,但由于有穩定的后方,他又時刻注意維持經濟的發展,能勉強承受巨額的軍費開支。而到后期,由于宦官黃皓專權,國內政局混亂,統治者不能像前期一樣“務農殖谷,育養民物”,導致國家財政入不敷出。后主劉禪日益昏庸,生活奢侈腐化,“增廣聲樂、后宮”,使皇室費用大增,財政支出加大。而且,在蜀漢前期,諸葛亮“用民盡其力而下不怨”,蜀漢人民較少因為戰爭的沉重負擔而逃離或藏匿于豪強之家以脫離國家戶籍控制。到后期,一方面無法忍受國內政治昏暗、皇帝奢侈而造成的額外負擔,另一方面也難以承受頻繁戰爭所帶來的沉重賦役,大量人口逃離國家的戶籍控制,納稅人口大量減少。地方豪強趁機占有國家編戶,分割政府財源。《三國志》載:“蜀郡一都之會,戶口眾多,又亮卒之后,示伍亡命奸巧非一。乂到官,為了防禁,開喻勸導,數年之中,漏脫自出者萬余口。”[36]
連年的戰爭使大量的人民死亡,活著的民眾為了供應戰爭的需求,不得不上交大量的賦稅,并且長時間的服兵役和徭役,負擔非常沉重,導致他們對蜀漢政權已經有了敵意,不愿再為蜀漢賣命。諸葛亮在《隆中對》中描敘的“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的場面只是一個夢想。
可見,由于戰爭不斷和政治腐敗,人民已經承受不了沉重的賦役、徭役、兵役了,大量人口逃亡,甘愿淪為豪強的附庸,對蜀漢政權沒有任何的期望了,希望蜀漢快點兒滅亡。民心背離,預示著蜀漢政權即將滅亡。
綜上所述,蜀漢在先主劉備死后,人心開始渙散;社會形勢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人心已不再思漢;蜀漢后期大赦頻繁,更導致了民眾對蜀漢政權的懷疑,人心在背離;加上連年的戰爭和后期腐敗的政治,民眾的負擔非常沉重,逐漸不滿蜀漢的統治,民心盡失,并開始反抗蜀漢的統治。民心的背離最終導致了蜀漢的滅亡。
孟子有言:“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
“得人心者,得天下”,這是歷史給我們的啟示。
注釋:
[1] 張大可:《三國史》,華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12頁。
[2] 張大可:《三國史研究》,甘肅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2頁。
[3] 鈕海燕:《從人才觀上看蜀漢之興亡》,《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年第1期。
[4] 高凱、鄭發展、趙中祥:《從人口性比例失調看蜀漢政權之敗亡——兼論劉備、諸葛亮為政之失》,《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4期。
[5] 魯小波、陳曉穎:《從地理角度分析三國時期蜀國的滅亡》,《云南地理環境研究》2009年第3期。
[6] 魏勤:《蜀漢政權興衰的經濟分析》,《閩江學院學報》2003年第3期。
[7][12][13][14][15][16][19] 陳壽:《三國志·先主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892頁、第876頁、第871頁、第873頁、第878頁、第877頁、第887頁。
[8] 陳壽:《三國志·陸遜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347頁。
[9] 陳壽:《三國志·程郭董劉蔣劉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42頁。
[10][18] 陳壽:《三國志·諸葛亮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915頁、第936頁。
[11] 陳壽:《三國志·周瑜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262頁。
[20][23][24][25][26][27][28][29][30][31][32] 陳壽:《三國志·后主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894頁、第876頁、第876頁、第876頁、第876頁、第876頁、第876頁、第876頁、第876頁、第876頁、第876頁。
[21][22] 陳壽:《三國志·杜周杜許孟來尹李譙郤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022頁、第1030頁。
[33][34] 陳壽:《三國志·黃李呂馬王張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052頁、第1052頁。
[35] 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46頁。
[36] 陳壽:《三國志·董劉馬陳董呂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988頁。
(作者單位: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民族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