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國著名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埃萊娜·西蘇所提出的“身體寫作”理論對我國的女性文學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中國作家對這一理論作了自主的接受與實踐。本文從中國文壇“身體寫作”具備的內在特征和所面臨的困境來分析“身體寫作”理論在我國的發展和運用。
關鍵詞:身體寫作;內在特征;困境
20世紀90年代是一個身體覺醒的時代,“私人寫作”“下半身寫作”“私小說”……頗為流行,女性作家的寫作實踐無疑是一道亮麗的風景,她們格外看重身體的意義與訴求。在根深蒂固的男性文化包圍中,女作家們從法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那里尋求理論依托,為上述“私小說”找到了“身體寫作”的命名。
一、中國文壇中“身體寫作”的內在特征
“身體寫作”的第一個特征首先是反編碼、反邏輯、反秩序、反常規的話語方式——一種女性所特有的“性征話語”。即通過欲望、回憶、囈語、夢幻等形式所表達出來的女性性別特征和私密體驗。在陳染、林白的作品中,女主人公不約而同地躲進私人房間,拉上窗簾,躺在床上或浴缸里,在幽暗的光線中警覺地傾聽某種來自身體或身體以外的可疑聲音,重構富有感性色彩的、充斥著幻覺、夢想乃至錯覺和神經質的肉身性存在。在這里,女性性征話語的凸顯意味著男性性征被弱化,男性話語成為女性自我言說和身體訴求的某種反證。而且,陳染的早期創作中就已流露出男性“殘缺”的意念,如《紙片兒》借“我”之口坦言“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女人”;林白則將女性身體視為可以自足之物,以“一個女人自己嫁給自己”來結束男性缺失的“戰爭”。如果說陳染、林白的創作還保留著關于身體的某種溫情敘述的話,那么,在讀者眼中,衛慧、棉棉的身體敘述已經成為赤裸裸的欲望傾瀉和世俗墮入。《上海寶貝》《蝴蝶的尖叫》《糖》等不再是單純的關于女人身體的故事,而是關于兩性欲望如何被極端傾訴、宣泄,以瞬間感官刺激獲得暫時精神休克的事件,遠遠超出了陳染們的精神自守和靈魂瞭望的視界。
“身體寫作”的第二個特征是“自閉話語”。由于陳染等女作家筆下的女性人物在自我封閉造成身體和外部世界緊張的同時,也流露出某種程度的自憐、自戀傾向。這里,“自閉話語”既是對身體自我閱讀、自我欣賞的過度依賴,也是對現實存在充滿驚恐的審視。一方面,女性經驗被普泛化,上升為人類母語時代反總體文化邏輯的一整套精神話語和思維方式;另一方面,在強調性別軀體的完整性、完美性的同時,也不由自主地完成了對外部世界敘述方式的隔離,使“拒絕”成為“自閉話語”頻繁展現的一種姿態。她們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們對社會關系的拒絕、對父親的拒絕、對男人的拒絕、對生活的拒絕,某種意義上是在排除一切干擾和威脅身體的因素,在自足式的觸摸中感受身體呈現的一個曾經失落的世界。在陳染、林白那里,“墻”意味著拒絕和隔離,既是身體獨立的宣言,也是自我孤絕的證明,她們以這種替代性的敘述策略回避一切經驗,凝鑄為一個“沒有時間沒有空間的孤獨世界”。
“身體寫作”的第三個特征是“超驗話語”,它是一種越過日常生活表象反觀經驗世界和復歸性別本體的特殊方式。不滿足于對身體的單純摹寫,而是以直覺、想象在身體的彼岸構成富有啟示、召喚能力的幻象世界,呈現女性話語的形而上境界。她們的小說大量采用諸如窗簾、浴盆、沙發、鏡子等日常生活物品的意象,一方面它們和女性生活緊密相關,是體現女性“處所性”和“處身性”最直觀的形象,成為一種外在的風景;另一方面,它們又是女性的私密體驗、私人話語的一部分,構筑的是女性世界,成為一種內在的風景。比如“鏡子”,它構成反觀女性身體的外面風景,也是確證身體的內面風景,相對于鏡子而言,死亡更具有抽象意味,成為一種本體存在。
借助于性征話語、自閉話語和超驗話語,文學女性的身體寫作一定程度上從宏大敘事和性別壓迫中掙脫出來,由女性生存體驗上升為女性的自我觀照乃至超驗的感受。于是,它在顯示語言和世界的同構關系的同時,也給女性文學的身體話語蒙上了一層存在之維的神秘面紗。
二、中國文壇中“身體寫作”所面臨的困境
女性對身體的文學書寫作為女性應對外部世界、捍衛自身的方式,受到多種文化語境的整合。它使女性能夠在時代和歷史的多維視野中尋找自己的聲音,重新發現失落的感性生命,但部分作家的創作存在為身體而身體、為市場而身體的傾向,從而產生了女性文學“身體寫作”所面臨的重重困境。
首先,在男權中心主義傳統中,二元對立是基本的言語模式,在以終極信仰和倫理道德構成的知識譜系中,身體要么以丑陋的面目出現,要么不斷地自我毀滅,女性身體的主體性和自在性被淹沒。因此,女性文學的“身體寫作”首先面臨反二元對立宏大敘事、凸顯作為具有感知能力的“人”的特征的任務。她們在“誰是我”“我是誰”的疑問中宣稱“我首先是一個人,然后才是一個女人”,發出“一個人的戰爭”的宣言。但是,這種書寫方式過多關涉女性性別體驗本身,并試圖以女性的獨特感知來消解外部世界的強大敘事功能,從而導致在人和世界、內部和外部的男權中心主義傳統被打破的同時,卻又無形中從女性經驗深處強化了女和男、內和外的二元對立思維,從而又墮入沉重的男權中心主義的窠臼,產生由女性強勢文本話語建構的新的二元論。
其次,作為男權中心主義的實質,二元對立模式最終強化的是一元論,男性話語權威一直是這個傳統的核心能指。在男權和父權的單維指涉下,女性成為被弱化乃至虛化的另一元。而部分文學女性的身體言說試圖將這種局面作為批判對象,通過性別話語的強勢敘事功能的轉換將此一元論轉化為彼一元論。于是,一種被賦予女性性征和感知方式的女性敘事凸顯出來。厚重的窗簾、幽暗的房間、潔凈的浴盆、單一的色調、刺眼的陽光等都抹上濃重的性別色彩,頻頻閃爍在她們的文字中。同時,男性世界被置于對立面,繼而在某種極端個人化和強調性別差異的書寫傾向中被逐出——這種男性話語的缺場正是女性身體的在場。陳染、林白等眾多女作家的作品中,男性作為一個群體,像此前女性被無視一樣從文本的世界中悄悄退場,女性的敘述氛圍和空間欲望進而成為審美化和處身性的一元文本模式。
再次,部分女性作家在身體言說過程中所張揚的新的一元話語使身體成為唯一的書寫方式和內容。通過對自我身體及其感受、欲望放大式的摹寫和宣泄,消解了“第二性”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使女性身體成為縮短性別書寫距離的標尺,繼而獲得日常審美和自我關照的合理性。但是,身體,無論是作為肉身性的存在還是精神性的話語,恰恰是男權中心主義傳統下男權話語制造的最大神話,它將女性群體的認知不知不覺地引向維護其對立面的境地。無論承認與否,實際上,男性話語已經成為這些女作家書寫身體的一個潛在邏輯。這種潛在的悖論也許就是部分文學女性的身體言說總是難以跳出某些固定模式的深層次原因。如果她們拒絕了身體感性以外的一切東西,包括歷史、社會、文化等人類共同的經驗財富,那么,這樣的“身體寫作”最終勢必墮入靈魂的烏托邦。
總之,這樣的女性“身體寫作”在反抗外部男權中心主義二元并置模式的同時制造了新的二元論,在消解一種權威話語的同時制造了另一種話語權威,在用身體阻擋和逃離男權的同時卻陷入了另一種男權書寫,在試圖以身體追求女性獨特價值的同時反而否定了女性生命所可能具有的豐富、深邃及其意義。
三、結語
總之,無論就其發生的外部語境還是內部的敘事特征而言,20世紀90年代女性小說身體話語都可說是一種性別實踐。雖然發展到后來,有些作家作品已經違背了初衷,漸漸變味,而且在現實創作中面臨多重困境,但整體上女性作家對“有性別的人”(尤其是女性)的微觀生存所投入的巨大熱情使女性小說身體話語獲得了政治的和美學的雙重特質。女性作家與男性作家的作品一道,共同拓展著中國當代文學的天空。
(作者單位: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