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支撐中國新社會的第一大支柱是解放思想。改革不光是政府的事情,也必須得有人民的支持參與。要知道,解放思想是個緩慢發展的過程
● 在某種程度上,我覺得互聯網已經成為了中國的第二大黨。現在中國年輕網民的力量正在逐步增強。這也反過來要求增加政府的透明性
● 環境問題不再是個趨勢,而是個現實。中國現在面臨的一個很大問題是:中國正成為西方的垃圾站。西方國家把他們的垃圾通過海運運到中國來,造成了很大的環境污染。雖然引來了就業,但對中國是個很大的環境負擔
在見約翰·奈斯比特(John Naisbitt)之前,記者對他的認識來自那本在理想照耀下的1980年代風靡整個中國的《大趨勢》。28年前,身處全球經濟商業中心的美國,約翰·奈斯比特敏銳地捕捉到時代發展的脈搏,并通過《大趨勢》一書正確預測了“網絡社會”和“全球化”等10大趨勢。這本被翻譯成57種文字的著作讓他獲得了未來學家的稱號。2009年,他與妻子多麗絲·奈斯比特合著出版了《中國大趨勢》,他樂觀地預測,“中國模式”將影響整個世界。
一個美國人如何脫離自己社會的框架和體制的束縛并以嶄新的視角去看中國,他如何去了解和認識這個東方國家?雖然已經82歲,有著圣誕老人一般雪白的胡子和頭發,但他還是那個猶他州貧困山村仰望著星空并有著強烈好奇心的孩子。他用人生大部分時間去旅行和觀察,去了解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青年階段來自美國海軍陸戰隊的訓練讓奈斯比特有著典型的美國大兵的體格和精氣神。猶他大學、康奈爾大學和哈佛大學訓練了他系統化的理論知識,IBM和柯達等跨國公司的工作經歷則給了他思考問題時的商業意識,而在那之前,華盛頓的政府高官身份增加了他思維中的政治視角。
“我的人生都花費在走和看上面,我自認是個世界公民。”約翰·奈斯比特語速很慢且慎重,“你知道,未來學家這個名字太虛幻和不切實際,我并不喜歡。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是希望大家用我的作品來稱呼我。”
幾十年來,這位智者用心去觀察并體驗這個世界,并且告訴我們,未來蘊藏在現在之中。
《商務周刊》:在您的新書《中國大趨勢》里面,你提到了中國新社會和新經濟體系的八大支柱,能否詳細解釋一下這八大支柱?
約翰·奈斯比特:我認為中國目前的社會和經濟體系有著八大支柱。這八大支柱對于中國的快速發展至關重要,它們可以解釋中國為什么能保持如此高的發展速度。
第一大支柱是解放思想。當1978年鄧小平執政后,他說中國必須從僵化的思維轉向解放思想。改革不光是政府的事情,也必須得有人民的支持參與。要知道,解放思想是個緩慢發展的過程。
第二大支柱,跟西方的多黨執政的民主方式不同,中國采取的縱向民主,是建立在“自上而下”的執政和“自下而上”的參政的相互作用之上,這樣能夠使中國的體系保持一種平衡。
第三大支柱,就是要規劃“森林”,讓“樹木”自由生長。比如說,1980年代,中國建立了經濟特區并給予了它們一些特權,這就是框架。在這個框架內,各個企業家可以抓住并利用好機會。中國的框架是不斷變化的,隨著體系的不斷成長而不斷地調整。
第四個支柱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在中國的發展框架下,中國成為了世界上最大的實驗室。在我看來,中國人民不斷地改變他們的行為方式,摸著石頭過河,如果這個石頭不行的話,就換另一個石頭,目標就是要過河。所以,摸著石頭過河是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對于個人和國家發展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概念。我個人非常喜歡這個中國諺語,我也積極將個人生活和這個諺語結合起來。
第五個支柱就是藝術和學術的發展。大家容易忽略知識分子和藝術家發展的重要性,其實這也是中國30年的發展非常重要的因素。藝術家和知識分子抓住了解放思想的機會,引領著解放思想的行動。我認為,沒有藝術家和知識分子的參與,不可能有任何新的成功的社會可以被建立起來。在1978年的中國,無論是在北京還是上海,許多展覽是被禁止的,但如今,中國的許多藝術家在倫敦和巴黎高價出售著自己的藝術品。
第六大支柱就是融入世界。這是非常明顯的一點,從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到后來的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及2008年的奧運會,我們都看到了中國的努力。如今,很多中國的年輕人到國外留學,而且全球各地的年輕人也不斷到中國來留學。中國正通過經濟文化等各種方式融入世界。
第七大支柱就是自由和公平。不管任何一個國家做出什么樣的努力,不可否認的是不公平是自然規律,這跟我們的相貌和智商一樣,都是天生不公平的。為了實現公平,各個國家都通過支持人才和需要支持的人去實現。雖然社會保護網的確存在濫用和錯用的地方,但是對于自由和公平的向往和追求,中國和其他西方國家都是一樣的。
第八大支柱從奧運會到諾貝爾獎。當中國宣布要在2008年奧運會上取得最多金牌時,大部分國家認為這不可能,但中國最終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歐盟宣布2010年歐洲將會成為最具有活力的、最創新的和最含有知識含量的經濟體。但是,最終發生了什么事情呢?從以往歷次5年規劃來看,中國都超額完成了目標,我們認為中國是有能力實現它的目標,有能力為它的人民創造一個良好的自由的環境,使它的國家成為一個創新型的國家。
《商務周刊》:在寫《中國大趨勢》之前,你們設立在天津的研究院有28名大學生廣泛收集中國各地報紙,進行分類編排,建立索引和分析比較。這是您創作《大趨勢》時所發現的“內容跟蹤分析法”。除了這些二手資料,您如何自己去感受和了解中國?您如何獲得自己一手資料?
約翰·奈斯比特:我每年有一半的時間在中國,而且不光是在北京、上海和廣州等大城市,我去過絕大部分的中國省份。中國地域遼闊,有著很強的文化多樣性,我認為只有在中國所有的地方旅行并接觸當地的人,才可能真正地了解并深刻認識這個國家及其人民。
在中國的日常生活中,我能夠碰到許多不同職業、不同年齡段和不同社會階層的人。坐出租車的時候,我會跟出租車師傅聊天,按摩時也會跟技師聊天。當然,我會問得很有禮貌,因為一些人可能不喜歡討論自己的生活。所以,我一開始會問一些簡單的問題,比如你怎么看待中國?你對某些事情有什么想法?你現在生活比較大的困難是什么?
其中我花費了很多時間跟年輕人交流,因為年輕人是中國的未來。中國年輕人考慮最多的是買房難的問題,因為這問題直接影響到他們結婚生子等社會問題。我們也同企業家交流,前不久我們遇見了一個老板,他在鄉村建立了工廠,這樣農民就不用去外地打工,而且賺錢的農民也能夠帶動當地社區服務的發展,我認為這是個非常健康的可持續的方式。
《商務周刊》:經過這么多年的走訪,你覺得中美兩國面臨的最大困難和挑戰是什么?如何解決?
約翰·奈斯比特:中國目前最大的挑戰是貧富差距和城鄉差距的問題。這也是中國政府領導層經常談的問題,中國需要盡快打破這種二元結構,讓人們的收入得到真正的提高。在過去的幾個月內,我先后5次去了成都,看到了政府在城鄉結合方面的努力。在建設震后住房方面,他們都做了一些實質性的措施。縮小城鄉差距不光是中央政府的責任,也是各個地方政府的責任。
曾經有位歐洲律師跟我說,中國的法律是比較完備的,但是法律的實施過程卻問題叢生。老實說,中國存在著腐敗問題,某些開發商跟部分官員之間存在某種不合法的交易,官員得到了資金,開放商使用了廉價或者劣質的建材。農民雖然最后得到了政府給的房子,但并不是政府許諾的高質量的房子。這些人的貪婪思想阻止了中國的進程。
美國的問題在于政府架構比較混亂,民主黨和共和黨互相爭斗,他們為了獲得更多的選票而去制定政策。所以,你可以看到我們有著各種環保的目標,但并沒有實質性的措施,美國沒有能源政策,也沒有環保政策。
關于不同的政府和不同的民主制度,我的想法非常簡單:政府應該相信人民,人民也應該相信政府,這應該是大家為之努力的目標。我們需要的是在東方和西方之間架起理解的橋梁,不是相互指責和批評。
在某種程度上,我覺得互聯網已經成為了中國的第二大黨。現在中國年輕網民的力量正在逐步增強。這也反過來要求增加政府的透明性。最近,因名額被頂替,中國一名高中生為了爭取自己受教育的機會而在網上發帖,并最終獲得了自己的合法權益。其實,這在西方也一樣。在美國,你不能否認克林頓的女兒切爾西會有著比其他小孩更多更好的機會,但西方有比較透明的體制,因此,當普通孩子受到不公正待遇時,民眾是知道的。現在在中國,年輕人的力量越來越高,政府也只會越來越透明。
《商務周刊》:在此前的書里,您曾經提到過環境問題。為什么這次沒有提到環境問題呢?
約翰·奈斯比特:我覺得環境問題不再是個趨勢,而是個現實。雖然中國是目前世界上消耗能源最多的國家,但中國在節能方面的努力也比其他國家大得多。前段時間的成都行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那個人口眾多的城市,他們所有的出租車和巴士都采取了天然氣,而非傳統的化石燃料,這在其他國家是不太可能的。
中國現在面臨的一個很大問題是:中國正成為西方的垃圾站。西方國家把他們的垃圾通過海運運到中國來,造成了很大的環境污染。雖然引來了就業,但對中國是個很大的環境負擔。西方國家說“我們很干凈,我們沒有造成污染”,但實際上,他們是把垃圾運到了中國,但同時又在責怪中國,說中國的環境不好。我們都應該誠實點。
但環保這事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在中國許多的鄉村地方,企業需要在降低成本和環境保護上達成一個平衡。比如說,大家都知道,建立水清潔環保系統有利于環境保護和企業的長期發展,但是當地政府又不斷督促企業去獲得更好的利潤,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有更高的稅收去建立鐵路和公路等基礎設施。
西方國家都是采取的先污染后治理的方式,等發展到一定程度,才考慮到環境保護。我覺得中國應該現在就考慮環境問題。我此前去過一個中國的工廠,他們將已經循環利用的水資源進行凈化,再用于灌溉。在整個過程中,工廠的效率提高了,環境也得到了保護。其實,保護環境的方式有很多種,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改變我們的思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