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曾經在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和2003—2004年間爆發過烈度不一的通貨膨脹,但本輪通脹體現出與以前不同的“成本推動型”特點。這是一個好消息,因為它不會如需求拉動型通脹在短期內爆發惡性物價上漲;同時也是個壞消息,它意味著勞動力成本上升推動的物價上漲將成為長期趨勢,且比前一種通脹要難控制得多
“震撼”的CPI
11月11日“光棍節”,國家統計局公布了光棍們悲催的數據:10月份食品價格同比上漲10.1%,推動CPI同比上漲4.4%,創下25個月以來的新高。復旦大學金融與資本市場研究中心主任謝百三教授稱之為“猶如一顆重磅炸彈引爆,市場十分震撼”。
常去菜市場買菜的消費者也許不難理解這一數據有多“震撼”。最近3個月以來,記者常去的北京東四環外的一個小型農貿市場內,所有的蔬菜、瓜果、油、糧食、蛋禽等的價格平均漲幅在2倍以上。記者問賣家為何漲價,一律告知,“進貨價漲了,剛漲的”。
早些時候鬧“豆你玩”、“蒜你狠”、“姜你軍”、“糖高宗”、“玉米瘋”、“蘋什么”時,人們還有選擇性購買的余地,也就是經濟學上的“替代效應”,但當菜場所有商品都翻番地漲,“替代效應”就完全讓位于“收入效應”:無論如何搭配菜種,每周買菜的總花費總會比3個月以前要多出2倍。
同此涼熱,連續3個月,我國CPI數值高于全年控制目標3%的“紅線”。除了食品之外,汽油柴油、有色金屬、煤價、棉花、鉀肥、快遞等已陸續漲價,水、電和天然氣也已經漲價或正在醞釀價格上調。
這讓人回想起我國一位著名經濟學家年初在接受采訪時被問及中國會否發生通貨膨脹,他反問主持人:你看眼下中國有什么東西能漲起來呢?哪樣不是供過于求?
的確,除了“住”的價格一直在節節高升之外,中國人生活必需品的集體大漲價記憶似乎要追溯到很多年前了,而住房并不被中國的統計部門算作消費者的生活必需品,它被作為一種投資品而排除在CPI之外。
不僅國內看似沒有通脹基礎,從全球范圍的供求來看,似乎也無通脹之虞。傳統的中國、巴西等“金磚”國家負責生產制造,美國等西方國家借助現代金融體系過度超前消費,這一“脆弱的鏡像平衡關系”(吳敬璉語)隨著2008年美國次貸泡沫的破滅而告一段落。但中國等制造業大國的生產能力仍處高位,全球經濟因此面臨供過于求和產能過剩的格局,所以多數經濟學家認為,至少在短期內全球經濟不會出現通貨膨脹。
但通脹偏偏不期而至。包括中國,“金磚四國”都在被CPI的高燒炙烤。國家統計局稱,9月份巴西CPI上漲4.7%,俄羅斯上漲7%,印度8月份CPI更是上漲9.9%。發達國家中,韓國10月CPI高達4.1%,韓國產的牛肉已漲到比美國進口牛肉還貴1倍,90元人民幣一棵的大白菜則被戲稱為“蔬菜中的法拉利”。
前兩年當房子、黃金、收藏品價格大漲之時,專家們根據經濟學中“價格與成本一般水平上升”的通脹定義,聲稱中國沒有通貨膨脹。而對于此輪生活必需品大范圍、高幅度的價格上漲,仍有專家否認中國已出現了通脹,如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研究員劉福垣表示:“我們沒有通貨膨脹,物價上漲正是在拉動內需的一個反應。”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所長王國剛也宣稱中國當前不存在通貨膨脹,他認為CPI高漲是年初的自然災害造成農產品減產的結果。
但天災年年有,比今年更甚者多的是,為何今年會物價普漲呢?
也許一些人士否認通脹的動機是可以理解的,正如凱恩斯所揭示的——“通過一種持續不斷的通貨膨脹過程,能夠秘密的和不被察覺的沒收公民的大量財富”。最近一位中國老人的遭遇為通脹這一公開的秘密做了最好的注解:家住四川成都水碾河的湯婆婆1977年將400元存進銀行,33年后憑著一紙泛黃的存款單,她可以連本帶息取出835.82元。33年前,400元是一間房的價格,而現在835.82元在成都僅可以買到0.1平方米住房。
通常人們不會體驗湯婆婆那樣的心理落差,是因為財富轉移的過程發生在漫長的33年間,尚在“可接受、可控制”甚至“不被察覺”的范圍之內,但當通脹烈度超過“溫和通脹”的容忍度(一般是3%的CPI漲幅),成為惡性通脹的話,其破壞力將會危及全社會的穩定。
危險的信號在于,按照不少非官方人士的統計數據,中國已經進入“惡性”通脹時期。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經濟學和金融學教授許小年估計,3季度實際通脹率達到了2位數,“是統計局數據的3倍”。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的徐奇淵博士則引用央行調查數據稱,過去5年間中國的CPI指數被系統性低估超過7%。當然,國家統計局隨后進行了此乃“無稽之談”的辟謠。
“通脹不起,寬松不止”
要應對通貨膨脹,先要弄清楚它的來龍去脈。在一個看似沒可能發生惡性通脹的國度卻又實實在在發生了,國家統計局新聞發言人盛來運的解釋是“由于國外實行寬松貨幣政策,流動性加大,物價上漲存在壓力”。
統計局此種判斷是針對11月初美聯儲第二輪量化寬松(QE II)貨幣政策的出臺。美聯儲計劃在2011年二季度之前再購買6000億美元較長期美國國債。此前的2008年底,美聯儲的第一輪量化寬松政策已經放出1.5萬億美元用于救市。在美國的帶動下,世界第三大經濟體日本已將基準利率降至0—0.10%水平,并擴大央行的資產購買計劃。Observatory Group高級分析師李新新介紹,QE II第一筆6000億美元流動性注入“只是一個首付”,其目標是扭轉目前為負的美國CPI指數,為此可以不斷“月供”,“通脹不起,寬松不止”。
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極度寬松的貨幣政策必然導致本幣貶值,大宗商品漲價,大量資金“外泄”別國。而中國作為最大的大宗商品進口國和潛在匯率升值國,熱錢涌入和輸入型通脹預期的壓力自然倍增。果然,9月份中國金融機構新增外匯占款為2895.65億元,創下今年1月以來的新高,而外匯儲備則在過去已是天量的基礎上繼續激增1004.09億美元,創下有史以來的單月新增最高值。
但歷史地看,美聯儲損人利己之舉也只是起到添磚加瓦的作用,因為即使沒有QE II,中國的流動性過剩也已經相當嚴重。
經濟學界一般使用“貨幣指數”,即廣義貨幣量M2與GDP的比值來衡量一國流動性是否過剩,廣義貨幣量M2由銀行放貸和外匯占款構成。在強制外匯結售制度下,2004年之后,中國每年新增外匯儲備2000億—3000億美元,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中國的外匯儲備繼續新增4500億美元。而中國經濟發展的另一個引擎——投資,更是以天量銀行貸款為基礎,僅2009年為拉動經濟中央政府便投入4萬億元,銀行信貸余額達9.6萬億,地方融資平臺以土地為抵押借債總額達7.66萬億元。
“雙引擎”齊發力給我國飼養出了一只碩大的“貨幣老虎”。2007年我國M2同比增長16.73%,2008年增長17.79%,2009年增長27.68%。相應的,2007年美國M2同比增長5.68%,2008年同比增長9.68%,2009年同比增長3.06%,增速遠遠低于中國。
從總量上看,2009年中國的GDP只有美國的1/3略強,但M2卻達到60.62萬億人民幣,高出美國近5%。2009年中國M2和GDP的比值達到了1.81,大大超過美國的0.6。到今年8月末,中國廣義貨幣已高出美國約17%。考慮到美國的貨幣總量中有相當大部分是以各國外匯儲備的形式處于靜止狀態,中國的貨幣總量已經遠超美國實際貨幣總量。
需要指出的是,伴隨著一國實體經濟產出(GDP)的擴張,需要一定量的新增貨幣,而中國由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過程中,各種非市場化的生產要素納入市場體系,要“消化吸收”比它國更多的貨幣。北京大學教授、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成員周其仁稱之為“貨幣深化”的過程,也因此中國的M2增幅在過去20年中年復合增長率達到了21.36%,共增長39.6倍。
但令周其仁感到好奇的是,不少發達國家的貨幣指數一般過不了100%就掉頭向下,但中國的貨幣指數在1993年過了100%之后繼續上沖,目前已沖到180%仍絲毫沒有掉頭向下的意思。他認為,“我們也許需要新的驗證,看看資產市場化是不是比產品市場化帶動更高的貨幣需求?”
貨幣學派的代表人物米爾頓·弗里德曼的名言——“通貨膨脹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種貨幣現象”,已經被證明是富于解釋力的,因此大凡通貨膨脹爆發,經濟學家們總會直覺性的聯想到流動性過剩。“貨幣如同演員,總要頑強地表現自己,限制了電視劇,他就要上古裝戲。”許小年說。
而這的確是一個流動性泛濫成災的世界。在金融危機沖擊下,各國均不同程度實行了寬松的貨幣政策,導致目前多個國家面臨通脹考驗。但同時,另一些流動性過剩的國家比如日本,卻正為CPI增長呈負值的通縮壓力苦惱不已。美國雖然連續實行量化寬松政策,奧巴馬政府上臺后也大手筆投資新產業,但10月份美國CPI仍環比下降1%,創下1947年開始統計該指數以來的最大月降幅,經濟學家預測美國所面臨的通縮壓力正逐漸加大。
所以,用“票子印多了,錢毛了”一言以蔽之當前的通脹,顯然無法回答人們更多的疑問:本輪通脹是需求拉動型還是成本推動型?會持續多久?全球流動性泛濫背景下,為何不同經濟體呈現通脹與通縮冰火兩重天?
全球化下的“結構性”通脹
匯信資本有限公司董事總經理葉翔11月初的博客,記錄下他和菜市場一位年近60的老婦的對話:
我問:“菜又漲價了?”婦答:“是的。”
她接著問我:“你是經濟學家,我有時會看看報紙,電視,都說通貨膨脹是什么流動性太多搞的,是不是就是指錢發得太多了?”“是。”
“這水是美國人放出來的?”“是。”
“既然水是美國人放的,肯定是先流他的家里,滿了才流到我們這里?”“是。”
“那為什么美國沒有通貨膨脹?”“這個……”
“聽說日本泡沫破裂之后,政府也放了很多水,都放了20年了,怎么也沒有通貨膨脹?”
“這個……那您說說,為什么我每星期來買菜,您都漲價?”
“因為我去進貨,賣菜給我的農民說,他們種菜的本高了。”
“都是那些本?”
“種子,化肥,農藥。最重要的是,他們的生活費提高了,如果菜價不提,他們種菜就不夠吃了。你說,這些本跟美國人放水有關系?”
“好像沒有。”
“沒關系,那為什么你們這些經濟學家天天說是放水引起的通貨膨脹?”
“這……”
葉翔對《商務周刊》說:“這篇博客中我想表達的是,流動性只是通脹成因之一,可能是必要條件,卻不是充分條件。作為經濟學家要深究的是,流動性很多的貨幣環境下,是什么樣的環境與條件使得通脹出現(如中國、印度等),又是怎樣的環境與條件使得通脹不出現,至少在短期內不出現(如美國與日本)?只有找到原因,我們才能找到這一輪通脹的性質與特點,才能清楚它的危害,因而才能得到我們所要采取的政策與手段。”
早在去年底,葉翔便預言“全球面臨成本推進型通脹風險”,當時他認為金融危機爆發后,許多重要的新興經濟體如中國、印度等,房地產價格大體上超過了危機前水平,提高了勞動力的生活成本,從而推高勞動力價格。以中國珠三角情況來看,工人要求的工資遠遠高于危機前的水平,因為只有更高的工資才能滿足他們衣食住行、娛壽健教以及維持社會關系所需要的生活成本。
而從2009年的能源與原材料價格和需求來看,美元的貶值導致石油與原材料的美元價格上升,比如國際石油價格從30美元/桶上升至超過70美元/桶。因此,除非新興經濟體的勞動生產率能夠快速提高,否則土地、勞動力、能源與原材料價格的過快上漲推動的產品價格的上升將不可避免。
對于中國近幾個月來的通貨膨脹,葉翔提出的問題是:“如果今天沒有美國的量化寬松政策,中國會不會有持續通脹的可能?如果有,說明問題主要出在中國自己,美國的量化寬松政策加劇了這個問題。”
按他的看法,中國經濟本來存在一個結構性變化帶來的成本推動型通脹動因,大致可以歸納為三個動力:一是中國勞動力結構變化滯后于經濟結構變化所帶來的勞動力成本上升;二是中國城市化發展不平衡所帶來的土地成本上升;三是全球貨幣體系結構變化滯后于全球經濟結構變化,所帶來的能源與資源價格的上升。
葉翔對于最后一點外生性結構變化的判斷,與一位官員的觀點不謀而合。2009年8月,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司司長張曉慧以個人名義撰文指出,近年來全球經濟周期與通貨膨脹的變化機理,出現了一些傳統框架下難以解釋的新現象,其中包括三方面:
第一,2003年起至次貸危機爆發前,世界經濟持續快速增長,但需求膨脹壓力并未引起一般性商品價格上漲,而是導致供給彈性有限的初級產品及房地產、股票等資產價格持續上升。
第二,全球CPI明顯上漲在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后才出現。2007年9月次貸危機爆發后至2008年7月前后,全球更為寬松的貨幣條件及房市股市泡沫破裂后,大量資金涌入初級商品市場,引發初級產品價格大幅上漲。由于食品及原油價格在CPI、PPI籃子中占較大的比重,這就引發了全球范圍內主要由能源和食品價格上漲帶動的“結構性”通脹,導致增長放緩與CPI高企并存。
第三,2008年7月之后,受金融危機加劇、信心整體逆轉等影響,初級產品泡沫崩潰,引發全球CPI、PPI迅速下滑。
上述分析顯示,經濟全球化是通貨膨脹機理變化的推動因素。一方面,全球化大大增強了工業生產和供給能力,抑制了一般性商品價格上漲;另一方面,全球化帶來的經濟發展,也大大增加了對初級產品和資產的需求。加上金融投機的推動,初級產品和資產價格更容易出現大幅上漲。在這兩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近年來通貨膨脹主要表現為“結構性”物價上漲(即一般性商品價格上漲慢、初級產品和資產價格漲幅大)。
張曉慧的警告是,“等到CPI明顯全面上漲時,往往已處在經濟金融泡沫最后破裂的前夜”。
抬升的地平線
對于葉翔提出的“中國勞動力結構變化滯后于經濟結構變化所帶來的勞動力成本上升”這一通脹成因,另一位研究人士安信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高善文和他的同事做了一系列持續而深入的實證研究。
高善文等人把谷子、花生、大豆、棉花、小麥、粳稻等不同類農作物由生產技術決定的勞動力密集程度作為橫軸排列,在縱軸上計算這些不同類農作物在長時間序列(8年左右)中的累計價格漲幅,結果發現這兩組數據呈強烈的正相關關系。這表明在熨平了短周期因素(比如氣候、天災等)之后,農產品長期的累計價格漲幅,與這種農產品自身的勞動力密集程度成正比。
在思考了很長時間之后,高善文等人能得出的“唯一推論”是:低端勞動力的工資在非常快速的上升,從而推動了廣譜農產品價格的上升。
為了驗證這一推論,他們找來國家統計局和草根調查的數據進行比對,發現從1990年到2000年,剔除通貨膨脹因素之后,農民工工資的累計漲幅是零,而2001年到2009年,農民工工資剔除通脹后的累計漲幅大約是300%。
而“農產品價格的上升”也在統計學意義上得到證實。高善文以1993年CPI指數為基準,分別計算歷年CPI中食品價格和非食品價格的定基數,結果發現從1993—2003年的10年中,此兩種價格的定基數基本一樣,只是在短期之內有背離。但是,2003—2010年,卻看到兩者間呈現出越來越大的“裂口”。這意味著過去7年里,CPI中食品價格的平均和累計漲幅大大高于非食品價格的累計漲幅。
為進一步探究食品價格和物價總水平之間的關系,高善文等人又把1978—2010年30年間食品價格的波動數據,和剔除食品的中國GDP縮減指數(反映一般物價水平變動)拿來作對比,發現兩個序列的相關系數高達0.9。這說明食品價格廣譜上升和下降,總能和當年物價總水平的升降同步。另一個發現是,一種食品越容易保存,它和一般物價水平的相關系數越高。
那么到底是食品價格上漲推動了一般物價水平,還是一般物價水平的變化誘發了食品價格的漲跌呢?通過以食品價格指數對第二、三產業GDP縮減指數做回歸分析,答案是后者,即經濟整體的冷熱、工業品和服務業的價格變化誘發了食品通脹。
其實在對農村農戶的微觀行為考察中,上述推論不難找到落腳點。農戶的產出是農產品,投入品一方面是自身的勞動力,另一方面是化肥、種子、農藥等農業生產資料,以及農戶自身穿用行等方面的生活成本。至少存在兩種機制可以使農產品和非農產品的價格同步起來:一種是成本傳導,化肥、農藥、薄膜和汽油的價格在上升,提高了農戶的生產成本,影響糧食價格;第二種是通貨膨脹預期,農戶觀察到化肥、種子、薄膜的價格在上漲,產生通脹預期和保值需求。此時農戶會增加資產的持有量,比如囤積糧食和延長生豬存欄時間(它們最容易保存),導致市場上糧食和豬肉的供應減少、價格上升。由此,通脹預期通過存貨調整的機制作用會驅動農產品價格的升降。
把以上研究結果綜合起來,安信證券得出的結論是:“全球經濟通貨膨脹預期推動中國食品價格擺動的同時,推高了低端勞動力工資的高速增長,從而系統推高中國通貨膨脹的中軸。”高善文等人把這條由低端勞動力成本推高的通脹中軸稱為“抬升的地平線”。
已走過“劉易斯拐點”?
在上述邏輯推演中,低端勞動力工資的快速上行是關鍵點。經濟學上描述這一過程的術語叫“劉易斯拐點”,即勞動力過剩向短缺的轉折點,指在二元經濟體工業化的過程中,早期勞動力供給過剩,導致其工資水平長期保持在維持生計狀態,直至進入勞動力短缺階段,工資水平開始不斷提高,形成城鄉一體化的勞動力市場。其間的轉折點便是“劉易斯拐點”。
該“拐點”的到來意味著“人口紅利”的逐漸消失。在中國,2008年開始的“民工荒”、保姆價格上漲,以及最近五大民營快遞巨頭的集體漲價,和糧食、蔬菜的價格上漲一樣,都指向了低端勞動力價格快速上升的趨勢。
“劉易斯拐點”正在制造業、快遞業、家政服務等勞動力密集型行業日益明顯的顯現出來。國家統計局的入戶調查數據顯示,2003—2009年農民工收入的年增速都在兩位數,其中中西部地區平均在16%,東部地區在10%以上。而在CPI中,“家庭服務及加工維修服務費”指標2004年之前的走勢和整體物價水平一致,2005年之后開始系統性超越CPI,暗示低端勞動力價格開始出現迅速攀升。
而安信證券認為,根據農產品的價格變化這一重要指標,中國早在2007年前后就已經走過了“劉易斯拐點”。其研究表明,最近6年食品價格開始系統性地超越整體物價水平,兩者之間出現越來越大裂口。2006年之后,CPI食品和PPI的價格也出現越來越大的背離,“5年以上的價格裂口,很難認為是食品生產部門的超額利潤或天氣波動因素導致的,最重要原因是農民農業生產機會成本的大幅提升”。
事實上,2007年中豬肉價格大漲時,《三聯生活周刊》曾經做過一篇題為《豬肉的價格動力》的封面報道,其中便試圖以“劉易斯拐點”說來解釋豬肉漲價。一位經濟學家告訴《商務周刊》,當時這篇文章在學界影響很大以至相互傳閱,但后來隨著豬肉價格的回落,它的解釋力遂不被重視,“其實它的問題只在于用一個長期趨勢去解釋了一次短期波動”。
一位研究人士指出,回過頭看,近兩年豬肉價格的回落其實與“劉易斯拐點”未能在工業部門價格變化中得到反映的原因一樣,都是由于“技術進步”——近幾年中國的生豬飼養由過去的農戶分散圈養為主,轉向了集中的集約化、規模化養殖。
但在整個農業部門,過去十多年間并沒有重大技術進步推動勞動生產率的提高,這也意味著勞動力從農業轉向二、三產業,很可能導致農業生產在行業低谷時過度收縮,從而使一些農產品先超跌后超漲,此類農產品價格波動的加劇在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走過劉易斯拐點之后多次得見。
但這種通脹預期基礎上的存貨調整,只會在短期內影響農產品價格,其中期價格的決定因素則來自成本推動,包括玉米、汽油、化肥等生產資料價格和勞動力工資的系統性上漲。長期來看,影響這些商品價格的因素還是弗里德曼口中的貨幣量。“我們對通貨膨脹的看法是三句話:短期看產能、中期看成本、長期看貨幣。”高善文總結說。
中國曾經在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和2003—2004年間爆發過烈度不一的通貨膨脹,其動因分別是“價格(放開)闖關”、資本短缺或產能缺口,而本輪通脹體現出與前幾次不同的“成本推動型”特點。這是一個好消息,因為它不會如需求拉動型通脹在短期內爆發惡性物價上漲;同時也是個壞消息,因為它意味著勞動力成本上升推動的物價上漲將成為長期趨勢,且比前一種通脹要難控制得多。在內需不足的背景下,成本推動型通脹還可能使需求劇減,投資乏力,陷入西方談之色變的“滯漲”。